抵达公司刚一推开门,前台见了我就摇摇头,“你来晚了一步。”
“人前脚刚走。”
胸口一股郁气直往下坠,来得憋闷。我道了谢正要扭头追出去,却听到有人在背后喊了我一声。
是程榷,他倚在办公室门口朝我招手。
上一场谈话的余韵还留存在这个空间,办公桌对面一把椅子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滚轮还在空气里徒劳地转动。
我俯身将椅子拾了起来。
“抱歉,给公司添麻烦了。”
“彼此彼此,”程榷摇摇头露出一个苦笑,“我无意中将你和任女士的约定透露给了靳潇,起到的似乎只有反作用,往火上浇了把滚油。”
我一愣,程榷口中的“任女士”……显然是靳潇名义上的那位母亲。
“事发突然,我还没来得及通知任女士那边。”
“等等,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你有把握?”程榷问。
“至少让我和他面对面好好谈一次。”
程榷迟疑了一会儿,将手机搁在桌面上,到底松了口:“好吧。”
“谢谢。”
他捏了捏鼻梁,感叹道:“没见靳潇今晚这副气焰,差点忘了他原本那一身从家里带出来的少爷脾气……”
“这些年,他变了不少,多亏有你……”
“可麻烦的地方在于,他也只肯听你一个人的话。”
从公司里出来,我第一时间给靳潇拨去电话,这一次畅通无阻,只响了一声即刻被那边接听,倒像早就等着似的。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利索地报了一个地址。
“迷港赛道,九号出口。”
“我等你。”
驱车过去的路上,我摇下车窗,感到清凉的夜风一阵接一阵仿佛连成了一条绵亘的线,无间歇地从脸上拂过,吹得思绪一缕一缕散乱破碎漫无边际,在等待红灯的空隙里飘出去老远。
程榷提起“当年”……靳潇十几岁那会儿的一身大少爷脾气,确实尤甚今天百倍。艺人和经纪人朝夕相对,他又是我的主要观察对象,事实上没有耗费多少时日我就摸清了他的大致脾气,盯上了他身上某一个症结对症下药。对于十几岁的少年人来说:鸡汤腻味,忠言逆耳。所以我只是付诸实践,有一回将他带去了公司一位前辈新戏的片场。
彼时已经是业内的一二线电视演员,接连几部上星剧口碑收视双丰收,伴随着知名度片酬也水涨船高……但那位前辈为人做事滴水不漏,周到守礼,剧组里上到摄制组下到后勤提起他就没人说一个不好。靳潇以为我是以这位前辈为标榜,让他这个后生多看着点学着点,不屑一顾地表明这种人他见得多了,三四十岁事业有成拥有了“利”的男人,下一步理应追求名利双收,图的不就是一个“虚名”吗?
我摇摇头让他去看角落里另一个小演员。
“他毕业两年了,在校时是学院里有名的优等生,又有名师看重,在学院接受过系统化的表演培训,加上扎根多个剧组的经验,你不得不承认,他能比现在的你更快进入情景,表演已经有一套自己基本的章法。”
靳潇冷哼一声,倒没开口反驳,而是显得认真了些,望着那边观察。
“他NG了五次,不是他自身表演上出现了问题,事实上,他整个表演的构想和节奏很流畅,而是导演觉得‘不对’。”
我点了下下巴示意,“你再看那位导演,眼熟吗?”
“他……什么时候见过?”
“上一次你去彩羿娱乐拍那部mv短片就是由他执导。”
“最长最难的一个镜头,他也只叫停了你五次。”
“但现在十五分钟里,他已经叫停了这位演员四次。”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他没有以同样的标准来要求我,”靳潇先陈述了自己的回答,又冷冷道,“你想说什么?不如直说。”
“你还没毕业,同一个年龄段,经验不如他,表演上不如他,你觉得你哪里竞争得过他?”我回头注视靳潇,“或许是……脸?可好皮相在这个圈子里并不难得。”
他的目光和我对上,皱起了眉。
“你可以保留你的自傲,但我希望能接受这份骄傲的人,是真的因为你本身,而不是其他。”
靳潇反问:“对我和那个人不同,因为他知道我这个‘靳’的底细?”
“他或许并不知道那么多,”我如实陈述自己的推测,“只是你往常表现得有些不同,身边的人也都默许了你的不同,这种状况本身就很特殊,难免生出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而这个圈子里的人大多都擅长做聪明人。”
靳潇低下头,额际的碎发随之覆下,遮掩了眉眼让人难以辨明神色,但我瞥见他攥紧了身侧的手,握成拳用力得手骨耸立,眼看就濒临怒火喷发的边缘了……
我赶在那之前又说:“但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语气带着安抚的柔和。
“……什么?”
“只依靠自己,你也能成为最好的演员。”
靳潇和我对视几秒,移开目光,扯动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下,眼底毫无笑意,只有覆在面上薄薄的一层,冷锐而讥诮,仿佛不以为然。
但那之后,他确实于无形间收敛了许多。
至少他开始区分“作为靳潇个人的自傲”和“靳家人的倨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