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成上辈子,打死唐酒诗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她最习惯的是和祖母吵架,和母亲顶嘴——前者没有什么后果,后者会让她被唐夫人狠狠罚一顿,然后周而复始。
这辈子就不一样了。
唐夫人世家出身,第一最喜欢讲究一些世家的破规矩,第二就是最拉不下面子。
以上二者,唐酒诗皆可抛。
她算准了唐夫人纵然火气上头,纵然不喜,也不会在众人面前推开她这个正在哭泣的可怜的女儿。
事实正是如此。
“大姐儿……”
唐夫人唤了一声。
唐酒诗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接着哭。
“大姐儿。”
唐夫人不得不提高了声音,又唤了一声。
唐酒诗停下了,却还在抽噎着。
她并不喜欢唐夫人这么唤她。
把女子小名唤作姐儿,是唐家的习惯,唐夫人唤唐梦诗的小名,就是唤作梦姐儿。
但唐酒诗并不是在唐家长大的,自幼熟识她的人不会唤她大姐儿,只会叫阿酒。
祖母也是这么叫她的,唐酒诗甚至第一次见面就告诉了唐夫人叫她阿酒就好——而唐夫人先是委婉表示了这不合规矩,又自顾自给她改了一个称呼叫大姐儿。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和唐夫人的分歧就已经悄悄出现了。
这样的裂隙因为双方都拒绝改变,所以只会越来越大。
唐夫人问道,“大姐儿这是怎么了?”
唐酒诗带着哭腔道,“我……我今日差一点就死了……”
唐夫人稳坐如山,心中却微微一动。
唐酒诗哭的样子不算好看。
这世上没经历过训练的人哭出来的时候都是这个真实的蠢样子,哪有那么多的梨花带雨玉惨花愁。然而唐酒诗就是哭得这么的蠢,蠢到消减了几分容貌,但因为容貌本身太盛,所以竟然也不曾有什么损伤。
她是真的在哭泣着,后怕着,一点那令人不悦的野性都没有。
落了一次水,经历一番生死之后,对于一个人的改变会有这么大吗?
唐夫人轻轻拍了拍唐酒诗的背——事实上这个动作让二人心中都感觉到了不适。
但是不能就这么停下来。
唐夫人道,“没事了,不怕。”
她那些问责的话在唇边绕了又绕,就是再不悦也知道今日是不能再这么责备大女儿了,这样传出去就不再是严厉,而是严苛。
但是唐夫人到底还是唐酒诗血脉上的亲娘,虽然唐夫人自己不愿意承认,但是唐酒诗某一部分的性格其实亦有她的影响。
比如不肯放弃。
唐夫人道,“阿娘听魏嬷嬷说,你说红豆和红莲把你推下了水,有这么一回事吗?”
听着她的描述,唐酒诗就知道唐夫人不相信这件事情,不然,就不会还在暗示这是唐酒诗一面之词——当然话说回来,唐酒诗自己其实也不怎么相信。
唐酒诗道,“不是……”
唐夫人微微蹙眉。
这就否认了?那么唐酒诗之前果然是信口胡言!
她这个女儿,果然还是劣性难改!
唐夫人忍下怒意,很是威严道,“大姐儿,你要知道你是唐家小姐,更要矜持端庄,不应该随意出言。若因为你的污蔑让那两个丫鬟今后遭遇不幸,你该怎么负担?”
唐酒诗面上浮现了一丝被惊吓到的表情,心中却是冷冷一笑。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寻常母亲,即使不会偏听偏信子女的话,但是也不会像唐夫人一样,表面上是一心为她着想,想让她成为合格的世家贵女,但其实一开始就在心中定下了唐酒诗的罪名。
唐夫人不会听唐酒诗的辩解,也不会惩罚那两个丫鬟的失职,只会接着教训唐酒诗一顿。
但是,这种后果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了。
“母亲。”唐酒诗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道,“我并没有说是红豆和红莲把我退下了水,只是怀疑她们罢了……不能确认的事情,我也没有证据,怎么会信口胡言呢。魏嬷嬷一向严谨,不会向您传达错了我的话吧?”
唐夫人不由一梗。
她恍惚回想起来,魏嬷嬷的确也很严谨,说了是唐酒诗的怀疑,没有实证——于是唐夫人记住了她用来问罪的后半句。
唐夫人向来自觉是一个讲道理的人,这不是魏嬷嬷的过失,她连迁怒都不能迁怒到魏嬷嬷的头上,那要怪谁?
唐酒诗更是满脸的无辜,眼角挂着泪,脸色苍白,看起来楚楚可怜。
她也没有让唐夫人尴尬太久。
“母亲,我知道不一定是红豆和红莲的错,所以才不敢轻易指认。但是……”她又掐了自己一把,挤出来几滴眼泪道,“女儿实在是不敢再把她们留在身边了!”
“这两人虽然都是我的大丫鬟,但是女儿落水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来救——这让我怎么敢再留着她们啊母亲!”
这两个丫鬟是不能留了。
唐夫人心中想到,不论她们有没有做,唐酒诗这么哭着表示自己不敢留下她们,那么她们绝不能再留在小姐身边了——不然,她这个慈母的面皮也会跟着被踩到了地上。
唐夫人忽而心念一动。
唐酒诗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先装模作样提出来了推她落水,再退而表示没有证据不会追究,但是却又咬死了不敢留下来这两个丫鬟的事情。
她那威严的目光打量着唐酒诗,但是从唐酒诗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端倪来。
或许并不是。
她这个女儿的性子随了她的祖母,向来都是一个犟驴一样的,宁往直中取,绝不走什么委曲求全的路。
看来是误打误撞。
唐夫人心中那可怜的母女之情总算起到了它的作用。
“我知道了,红豆这个丫鬟,就不能再留下来了,至于红莲——”
唐夫人沉吟了一下。
“她是朱娘子的女儿,总要先顾惜一下你妹妹的面子,日后,我在给你挑一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