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八,莺娘成婚。
郡主府虽已建好,婚礼却在威宁侯府举行。
我原本答应莺娘要经常来看她,却未兑现。端午家宴后,我去侯府看她。
她反倒落泪,说,殿下消瘦不少,她做的衣裳怕是宽了。
“宽些更好,衣袂飘飞,更显仙逸。”我觉得她也瘦了不少,连忙宽慰。
“殿下还是原来那样好。现在这样,被风吹回天上可如何是好?”
“就你嘴甜。”
谢承安在边上看着我,很有些敌意。就像我抢了他媳妇一样。
也许他满意现在的日子,倒与莺娘越过越好。不想往事,这两人看起来很是般配。
谢承安身边并无通房侍妾之流,他不像是色中恶鬼,风流成性,当初怎么偏偏和莺娘在一起,我想不明白,也许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
莺娘把谢承安打发走了,悄悄问我她的身世。
我只说查不出来,没说燕皇制止的事。
莺娘一叹,说道:
“如今也比我想的好多了,寻不到也罢。”
“谢承安像是不错,日后你养着孩子,会越过越好的。”我说着些俗话。
“殿下,我有一件事一直藏在心里,久不见光,阴阴郁郁。现下无人,说给你听可好?”
“好。”我一惊,脑中转过许多想法。四哥喜欢男子,男子与男子之间能在一起,想来女子间也可互相倾心,万一莺娘说……我该如何拒绝?
“殿下想什么?怎么脸红了。”
“有些热。”
“那我们站在窗前说。”莺娘笑道。
窗外有一丛芭蕉,绿意盎然,细风不时偷入,室内阴凉。
“夫人一直有意把我许给谢承安,时常让我和他独处。暗示我,只要我和谢承安在一起,以后她就让我做平夫人,天天画大饼,把谢承安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实际上我早知道谢承安不太聪明,那时,他一心想娶十二公主,拿我当亲妹妹。”
“我就这样拖着,心里想,等谢承安与十二公主成亲,夫人就愿意让我嫁出去了吧。”
“我不想留在府里当谢承安的妾室。我有时甚至不想活着。日复一日,住在锦绣楼里,仿佛自己没有活过,只是楼里的一件死物。”
“生辰那日,本是家宴,夫人突然有事离去,只剩我与谢承安。醒来时,与他有了夫妻之实。”
“我便和谢承安说,是我主动勾引。他果真厌恶我到了极致,非要让侯夫人把我送走,她没送。”
“我虽有猜测,却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便向她告罪,说,这事不好爆出去,最好给我安排一个新身份,比如丧夫的小寡妇,把我送远些,给些财物安置就好。”
“她反倒说,既已有夫妻之实,就留在京中,她疼我,一定会想办法让我做谢承安的平夫人。我就算再蠢,也不会信。”
“夫人送来避子汤。我把汤吐了。”
“我不想留在侯府,这里没人待我好。”
“更不想做妾室,一心求宠,仿佛活着就是为了伺候男人,为争几分宠爱,低到尘埃里。”
“我那时心想,要是有孕,说不定能叫十二公主知道。驸马先有庶子,那肯定是不成的。运气好,我能脱离侯府。运气不好,残命一条,死了也无甚可惜。”
“上天眷顾,真有了这个孩子。”
“上元灯节,我早知谢承安与十二公主有约,故意求他带我出门。他素来心软,求得可怜些,事便成了。他装病,十二公主亲自探视。又在街上碰到,我听到十二公主喊他的名字,不知道多高兴。”
我那天戴着面具,她应该没认出来。
她那日好像戴着一张猫脸面具,手里提着兔子灯,小心翼翼拉着谢承安的袖子,生怕旁人看不出他们的关系。
“我亦想过自尽,却太不甘心。凭什么夫人毁了我的一生,却不付出任何代价?左右是要死的,我非要拼个鱼死网破。若是金钗能扎死人,我早就戳穿了她的喉咙。碎瓷片也藏了些,可我连布帛也划不烂。真不知,我这样没用的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她轻悄悄笑着,话音温柔婉转,仿佛在同心上人撒娇。
“做梦都没想到,我竟也有命做郡主。好像一切都该到此为止,合该是皆大欢喜好结局。”
“谢承安以往觉得我心如蛇蝎、贪慕权势,却因为孩子要对我负责,时至今日,他像是动了真心。”
莺娘声音小而轻,我听得很清楚。
她不傻,我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竟是如此。
“殿下,夫人待我有养育之恩。可我天生反骨,最恨被人操控,恨活成了一颗棋子,不甘心,不认命……算来算去,最后还是落在局中,进退不得。”
“现在应该比原来要好一些,你也算为自己走出了一条路。”我宽慰道。
“殿下,旁人都觉得我捡了个大便宜。”
“就连我自己也这样觉得。”
“不知是孕中多思还是别的原因,我心中惶惶,一点也不高兴。”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就像莺娘说的那样。这场婚事,已经是她最好的结局。所有人都这么想。她从始至终,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执棋人是谁?威宁侯夫人,还是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