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淮南道的杨按察使不止献上瑞兽，还寻了一班善于冰嬉的舞姬排了一出献圣舞。”他笑嘻嘻的，事不关己地说着打听来的消息，“看来这回杨家是下了大本钱，想要讨圣人的欢心。”

淮南按察使杨咎，应该是赵元昭的舅父，杨贤妃的兄弟。沈灵霜在心里叹口气，从上回一别，她已经很久没听见赵元昭的消息，只隐约听说杨贤妃的病更重了，六殿下日夜伺候在侧，广有孝名。

而圣人，似乎一次都不曾去过，倒像是忘了这位陪伴他一起被幽禁多年的妻子。

她正想着，长长的号角响起，鼓声随之而激昂，这是宣告圣驾已经入围。

赵元璟与沈谦光皆是文职，需陪伴圣躬左右，沈灵霜作为家眷自然要一起，当下就跟着他们一同往圣人所在的高台去。

一路上的郎君们都戴着防尘的幞头，幞头不起眼，他们就在幞头外系上各色鲜亮抹额。侍从们跟随其后，手持各家旗帜，带着毛色鲜亮的猞猁和细犬。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专为天子豢养雕、鹘、鹰、鹞、狗的闲厩五坊的仆役穿着红黄两色衣服，将百数千数的珍禽异兽放入事先休整好的围田，鹤唳虎啸之声引得不少儿郎欢呼喝彩。

紧张热烈的氛围扑面而来，即使是怀揣心事的沈灵霜也觉得心血沸腾。

她不由得看了看皱紧眉头的沈谦光，阿兄不喜杀生，还硬着头皮陪自己来，真是难为他了。

“阿兄，要不……”她看向沈谦光，想劝他先走。

“取我的箭来。”赵元璟突然开口。

“郎君，您这腿伤还没有好利索呢！”赵成为难。

“取来。”

赵成只得从后面人使了个眼色。

“霜儿喜欢什么？”

赵元璟被赵成搀扶着站起，神色自若地接过箭囊挂在腰间，又叫人牵来了一条拂林犬。

他淡淡笑，摸着狗头，对自己的射艺无比自信，“我射几只火狐取皮给你做件大氅如何？”

狐毛大氅……

沈灵霜第一时间想到了前世有限的几回见到楚如霜，那个张扬跋扈的女郎似乎就很喜欢红色的狐毛大氅。

“郎君，娘子冬日里从来不穿狐皮氅的！她喜欢的是絮蚕丝的衣裳，轻薄又保暖，还没有那股子皮硝味。”阿春跺了跺脚。

赵元璟一顿，看向沈灵霜，“我没有其他意思。”

沈灵霜抿了抿唇，才轻轻笑，“我知道的。”

从她的心不住赵元璟身上开始，早就不在意这种细节，是刻意装出的一副明明很在意又强忍着不在意的样子。

果然，赵元璟的眉梢反而舒展了几分。

他略一颔首，“待到一会献兽之后，”似是想到什么，他看了梁弈一眼，语音顿了下很快又恢复平常，“我猎些你们女儿家喜欢的兔子送你。”

沈灵霜敏锐地捕捉到这点异常，点了点头只装不知，心里却不住地打鼓。

赵元璟这是要动手了吗？

难道就是趁着献兽？

献兽的淮南道按察使杨咎可是赵元昭的亲舅舅，难道还会与赵元璟勾结不成？

沈灵霜瞥了眼不远处若有所思的梁弈，又飞快地看了眼圣人身后的熟悉身影，难免忧心忡忡。

前两日，她好说歹说糊弄住阿兄，悄悄地让他将雀鸟衔枝纹样手帕包裹住的信件转交给了上清宫的道长。

前世她就是靠这个渠道联系上了赵元昭，也不知道他这两日到底有没有收到示警。

“陛下，您快瞧！瑞兽来了！”

年轻女子的惊呼声传入耳畔，赵元璟下意识看向身旁人，见沈灵霜咬着唇不发一言，才觉得心里那股子没由来的郁气稍稍安分些。

高台上，楚贵妃拍了拍侄女的手，眼风却看着赵准，“没大没小的，一点礼数都没有。”

楚如霜吐了吐舌，一副天真烂漫的小女儿做派。

圣人也笑，“小孩子家家的就喜欢闹热，都到年下了，贵妃不必太苛责。”

“就是就是，如霜妹妹就是好奇而已。”

“我见了瑞兽也稀奇呢！”

其他的皇子公主凑着七嘴八舌地说几句热闹话，一时之间，倒显得圣人右后侧的一片区域安静得诡异。

赵元昭垂眸笑了笑，从前楚贵妃在宋王府内不过是侧妃，又没有子嗣，这些庶出的郡主王孙们最喜欢围在他母妃身边叙话。

如今他阿娘病倒又失宠，他们倒是一阵风地倒向楚贵妃，连一次都没有来探望过，如今甚至要围着楚如霜这个连封号都没有的侄女讨好卖乖。

阿娘人还未走，这茶已然是凉了。

几月间骤逢大变的少年面色平静，不为所动，却叫有些人怎么都看不过眼。

一身蜀锦紫色圆领缺骻袍的少年围着楚如霜身侧殷勤探问半天都没得佳人个好脸，反而瞧见佳人频频偷看某人，气恼之下，眼珠子一转就是诛心之言。

“六兄，阿耶今日得瑞兽可是天大的喜事，你怎么还垮着脸，还有谁惹你生气不成？”

不少人的目光被突兀声音吸引过来，连圣人都投来淡淡目光。

“十弟大约是眼神不好，”赵元昭挑了挑眉，慢条斯理道，“瑞兽是我舅父所献，我自然是欢喜都来不及。”

说话不经脑子的十皇子一下被噎住，楚如霜忍住眼中的厌恶，悄悄离他远了些。

被众星捧月的小娘子心里其实很是苦恼，从前姑母说要将她嫁给六郎好巩固楚家的地位，可如今又改口说要为她另择他人，可这满宫皇子，哪有几个比得上赵元昭的。

她偷偷地看向不笑时稍显冷淡的少年一眼，像被他眼下的红痣烫到，极快地收回目光，满心不甘。

高台上静默一瞬又再度热闹起来。

英姿勃发的兵士用麻绳将巨大的木笼从冰面上拖拽近前。

笼中关得是只吊睛猛虎，通体雪白，圆亮有神的眼睛，胡须翕张，露出白森森的犬牙，见众人围拢过来，低低怒吼一声，在笼中用力一撞，便撞得木笼猛地一晃，吓得不少人连连惊呼。

沈灵霜心神不宁，更是被吓了一跳。

赵元璟：“这虎伤不了人。”

他想握住女郎的手，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

“阿兄，有些吓人呢。”沈灵霜扯了扯沈谦光的衣袖。

沈谦光吓得脸都白了，还强作镇定地安慰妹妹，“我们在高台上，这虎就算是跑出来了，也跳不上来。”

他话音还未落，变故陡生，掉落木屑的木笼发出巨大声响，砰然解体！

壮如小山的吊睛白虎把两只爪在地上略按一按，怒吼连连，四下环顾，竟是和身往高台上一扑。

只一下，就跃上了台！

凄厉的尖叫声从人群中炸开，惊慌逃窜的人慌不择路，纷纷摔下高台。

“护驾！护驾！”有人凄厉呼喊。

猛兽身上特有的血腥气劈面而来，沈灵霜定睛一看，那虎竟是直直冲着圣人去的！

就在此时，赵元璟蓦得从背后推了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