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曦眼睛一亮,却又不敢直说,滴溜溜转着眼珠觑他,弱弱道:“五、五子棋?”
卫旸:“……”
这回轮到他捏紧棋盒,想把它扣元曦脑袋上了。
他眼风“嘶嘶”如刀扎来,元曦禁不住哆嗦,鹌鹑似的埋下脑袋,不敢看他。
她也知道自己有多离谱,对面是谁啊?卫旸,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卫旸!让他下这种小孩才玩的五子棋,别说卫旸不肯,便是元曦自己也没法想象那滑稽的画面。
可这也实在怨不得她,围棋那么缜密的算计,便是将她切成片,她也算不过卫旸。只有五子棋这样,规则简单,又无需大量计算的东西,她才能和卫旸保持同一起跑线,也才希望赢他。
然就眼下这状况,只怕他不仅不会答应,还少不了对她一顿冷嘲热讽。
自己这是何苦来哉?
元曦懊恼地吐了口气,咬着下唇,正琢磨该怎么开口给自己打圆场,棋盘上就先响起一道清脆的落子声。
男人修长如玉的手挪开,一枚白子正停在棋盘正中心,天元。
在围棋里头,要是有人第一步就走这儿,不是极度自信的天才,就是半点不开窍的傻子。卫旸显然不傻,但也还未狂妄至斯。
元曦愣住,有些不敢相信,迟疑着在旁边跟了一子。
卫旸没说话,只紧贴着她落子。
还真是五子棋的下法!
元曦喜不自胜,像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又恐他反悔,不敢放肆表现出来,只藏在心里暗自窃喜。一双鹿眼却是藏不住,在阳光下璀璨生辉,满院春色都叫她盖了下去。
卫旸左侧胸膛微微撞跳了下,伴着窗外一支桃夭,在无边春色里怦然绽放。
元曦见他迟迟不落子,不由抬起头,狐疑地看他。
卫旸淡然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在棋盘上随意放下一子,收手时飞快觑她一眼,边从棋盒里重新拿出一枚白子,边搭着眼帘,摩挲棋子,状似无意地问:“过几日便是春猎,你想去吗?”
元曦眼睫一颤,倏地抬头。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似升腾起了烟火,迸出比刚才还要璨然的光,却是压抑着,小心翼翼问:“我、我可以去吗?”
春猎乃是国之大事,也是为数不多,她能正大光明离开皇宫,离开帝京,去看看外面的机会。早几天之前,她就已经听到风声,心里蠢蠢欲动,可这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过去她还是公主,想同行,都得经建德帝或者卫旸准许,而今她这副境况,只怕更难。
况且之前,哪次不是她赔着笑脸,在卫旸面前又是讨好,又是央求,他才肯勉为其难考虑带她去。怎的今日突然良心发现,主动提出来了?
该不会有诈吧?
元曦心跟着提到嗓子眼儿,抿紧唇正襟危坐,颇有种如临大敌之感。
卫旸瞧出她的局促,无声一嗤,道:“不想去就算了。”
“欸欸,去!我去!”元曦一下从圈椅上蹦起,指着他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殿下是太子,也是君子中的君子,说出的话就更加不能随意反悔。”
说完,她也不给他反悔的机会,提着裙子兴高采烈地跑出去。少女的灵动是春日最美的诗,装点得天也蓝了,花木也愈发葱茏,比过去一板一眼的端肃模样不知美妙多少。
卫旸不自觉便看得久了些,哂道:“蠢死了。”
一双眼却始终没从她身上移开,直到她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他还在凝望。
镇纸下还凌乱压着几张小姑娘练废了的纸,风一吹,边角便卷起来,“簌簌”地响。卫旸回过神,抬手将镇纸移开,拿起那叠废纸,欲丢进纸篓里。瞥见脚边的樟木箱子,人一下顿住。
箱子里都是他平常练字用过的纸,每一张都写满了“曦”。
小姑娘其实一点也不笨,恰恰相反,她很聪明,开蒙虽晚,但悟性极高,还会举一反三。很多东西,他只要教一遍,她便能轻松领会,比科场上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举子通透不知多少。
但有时候这聪明劲儿,也没用对地方。
就比如练字,她明明早就会写“曦”,却要他一遍又一遍地教,还沾沾自喜,以为他不知道。
他有那么傻吗?不过是看在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没跟她计较罢了。
只是后来写了太多遍,他自己也不知不觉养成习惯。旁人练字,写的都是“永”字,只有他,写“曦”。那么复杂的笔顺,他一写就是好几年。等觉察的时候,他已经写了厚厚的一摞,堆起来都到他的腰,全都收到这箱子里,同她过去练废的那些纸混在一块,一张也没丢。
便是现在,时常也有新的“曦”字加入其中。
心魔入体,大约很早就已经开始了吧?
卫旸自嘲一笑,长长叹了口气,无奈也欢喜,将这几张纸也放入箱内。
*
元曦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落日尽情释放最后的辉煌,将半片天幕都晕染得绚烂似锦,见者无不感叹。
离春猎没几天了,元曦没时间欣赏,只提着裙裾兴奋地往铜雀台跑,思索该准备什么去猎宫。一袭红裙在风中潋滟,比晚霞还灿烂。
连瑾今日奉旨进宫,顺便来拜访这位太子,刚好瞧见这幕,不禁挑眉,“她是谁?竟能在东宫这般放肆?”
引路的内侍伸长脖子看了眼,恭敬拱手,“回王爷,是曦和郡主。”
“曦和……”连瑾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想起近日有关北颐皇室的种种传闻,以及那天在凌霄楼发生的事,忽然眉心大展,笑容意味深长,“她就是曦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