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地面,自然是不能同江南比的,斑驳的草黄一丛一丛簇在黄沙地面上,风遥遥掠过大地,干燥得如同刀面刮过似的。只是,这粗犷的风情里总带着自律,哪怕千年,秦汉的律法与辉煌依旧镌刻在这片土地上。
这儿是关中,这儿是八百里秦川的腹心。
清晨,天还没放亮,只是天际现出一抹金灿灿的鱼肚白,长安大街上只有些起早摆摊子的买卖人,霜打了一城池,连公鸡都不愿出笼叫唤了。
只是这静谧又夹杂嘈杂的街面上,远远十数骑,拥着一辆马车出了城,那辆质朴的马车后,尚且还拴着一匹小马驹,赤红得仿佛染了色似的。
“小爷,咱到了。”
马车行进到一片矮山坳里,老马便恭请霍摇山。霍摇山搡了搡脸蛋,勉强清醒了些,他也是难得起这么早,撤去裹着的被子,无视了那马车角落抱着膝盖警惕的少女。
老马搀着霍摇山,帮助他下了马车,霍摇山正准备回头叫老马帮帮李仙儿,谁知才刚一偏头,一袭身影带着飘飞的长发掠过一道香风,从他眼前一闪而逝。
李仙儿是直接跳下来的,待稳定身形,略略抬起下巴,藐视某个尚且还有老仆帮忙下车的公子哥儿。
霍摇山全当没看见那股子讥讽的眼神,拍拍手,有骑手从马儿褡裢里摸出圆盘大小的食盒,打了开,那稳稳当当躺在里面的各式糕点尚且还带着出炉的余温。
有几个侍从强拽着波斯种往前,在小马驹面前倾倒精料,波斯种不为所动,这匹马极通人性,看今天的场面便觉有些不妙,从出门到现在很不老实,全靠那些膀大腰圆的骑手仗着一身力气强压住。
“看你的了。”霍摇山瞥了一眼波斯种,抬眼望向那默默拭去泪珠儿的少女。
李仙儿走到马儿身边,刚张开手,那马儿便顺从地把脖子撞进少女的怀里,李仙儿抓起一把精料,马儿欢快地吃了起来,末了,吐出舌头舔着少女的手心窝。
这场喂食花了很久,但众人只是静静地围观,谁也没说话,只因他们的公子还没发话,霍摇山正抱着胳膊靠着马车,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
忽然,李仙儿低着头,捉着长长的马耳朵,凑过去低声说话,那马儿像是受了惊似的,再没有先前的快乐,也没有倔强地嗷叫,只是呜咽悲鸣,像是个身心受创的孩子。
李仙儿再说话,悲鸣淡去,霍摇山分明见那对黑琉球的眼珠子,滚下了泪珠,这马儿竟然在哭,莫说是霍摇山,便连那些侯府里豢养的骑手都是一脸的不敢相信。
老马静静挪到霍摇山的身边,说道:“小爷,这马,果真是难得的良驹。我陪着老侯爷打了那些年的仗,便是在死人无数的战场上,能待在死去主人身边,流露出悲伤情绪的战马,也是没见过几次。”
只是,霍摇山此刻却有些犹豫了,“可是它太通人性了,我能驾驭得了吗?”
老马沉吟了些许,斟酌道:“这匹马岁数小,兴许还来得及给它换个新主人。”
霍摇山沉默,他知道,哪怕这匹马不认同,他也必须不择手段将其驯服,这是霍百炼送他的生日礼物,同样也是一次成人前的考验,虽然失败未必有什么,可偏偏他的胜负心已经到了高山之绝。
在霍摇山分神的刹那,李仙儿一踩马镫,一个极漂亮的动作,行云流水般坐上了马背,几乎没有任何鞭策,马儿便嗖的一声,蹿出去老远,方向是山坳外延的稀疏林子。
只不过,没有任何一个骑手追上去,霍摇山可不会因为李仙儿是个女孩儿,便会对其疏于防备,这一片地界,数十里方远,大大小小六七个庄子,全是锦衣侯府的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