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睡得太好,导致晚上失眠。
裴妍看书看到四更天,歪倒在贵妃椅上小睡了会儿,到时间被琴心叫醒后,苦着脸起身穿衣洗漱。
从封府到普济寺大约一个时辰,还未及山门便听见人声鼎沸,看来是他们担心引人瞩目,没再继续包场了。
裴妍戴上帏帽,下车混入前来上香的一众贵妇中间,刚入寺庙,便被个小师傅带往昨天的院子。
当她走进厢房时,深墨色的床帐正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她垂着头经过,跟怀桑大师打过招呼,轻车熟路的坐在案前。
房间里除了淡淡好闻的檀香气,还有来自陌生男人身上的气息,对方呼吸声凌乱而暴躁,似乎难以平静。
同时,裴妍感到有道目光从自己进屋开始,就胶着在身上。
床帐分明已经拉紧实了,细看也只能分辨出个模糊的影子,可男人的视线如有实体,让她忍不住面上微微发烫,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夫人,劳烦了。”怀桑大师朝她点了下头,示意可以开始。
裴妍未再分神,指尖轻浅拨弄,一曲繁花锦绣的江南小调自她十指间倾泻而出,中和怀桑大师雄浑顿郁的佛音,听上去极让人心情放松。
厢房内未烧地龙,裴妍手都快冻僵了,突然弹错了一个音,尽管没人注意到,她却忍不住脸红了。
凝神跟上大师的节奏,有意识的让曲调与他禅音相融合。
这一次,比昨天配合得更加顺畅。
过了许久,感觉男人身上那股暴掠躁动的气息渐渐平和,呼吸声也变得平稳均匀,想来是方才的治疗有了效果。
只是那道视线依然未离开她的身体,令她感到十分不安。
这次弹奏的时间比昨天更长,她指尖都已经酸痛发麻了,男人还没有半点要躺下的意思。
她实在忍不住,隔着那层深墨色的纱,朝男人投去探究的目光。
可除了一个坐得端正挺拔的身姿,其余什么都看不清。
在一连弹错了三四个音后,大师终于示意停下,裴妍又往前看了眼,原来是男人终于肯睡觉了。
她不由松了口气,仰头眼巴巴望着怀桑大师,忍不住问:“大师,明天还要来么。”
“明日寺里办祈愿会,夫人若来的话,可得一枚贫僧亲手所制的平安符。”怀桑大师面色不改,转动指间佛珠。
裴妍睁大双眼:“大师竟然也会来这套。”
这一句隐隐透出江南腔调,甜软得像苏州河畔捏糖人的霜糖。
许是风吹进来,床帐又微微动了动,裴妍站起身捏了捏手腕骨,配合道:“为了大师亲手制作的平安符,就再来一次好了。”
“承蒙夫人厚爱,好人会有好报,夫人将来定会福泽深厚。”怀桑大师朝她施了一礼,抬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裴妍微微屈膝回礼,便转身离去了。
空气里仿佛还回响着徐徐琴音,床帐拉开,宁宸澜眼中血色已经褪去,坐起来道:“弹琴的是谁。”
怀桑大师答:“只是贫僧的一位朋友,王爷并不识得。”
宁宸澜站起身,目光看向窗前空荡荡的琴案,右手不觉扶着额道:“她的琴声,本王似乎曾经听到过。”
隔着床帐,依稀能见个清瘦娇小的身影,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
宁宸澜自幼通音律,能听出来对方琴艺极高。
他一生戎马征战,甚少接触过女子,因此先前未曾想到,对于女子来说,坐着不动弹一上午琴,是件极耗费体力的事。
到后来那人一连弹错了几个音,像是手指僵住了一般,才忽然意识到她或许是体力不支了。
“宸王殿下如今已能分辨音律,说明身体正在好转。”怀桑大师又去开门,叫守在外面的钟珏进来,说道:“明日最后一次治疗后,殿下就该离开普济寺了。”
相较于宁宸澜面色波澜不惊,钟珏喜形于色道:“那真是太好了,多谢大师!”
高兴的同时,又为宸王殿下感到憋屈。
当今太子爷乃先皇后所生,今年已经快四十岁,资历和在朝中人脉都积累得十分深厚,宸王殿下虽说是当今皇后嫡子,却一直遭太子党打压。
身为皇子,却被逼得小小年纪就隐姓埋名跑到西北去挣军功。
本来五年前就要回京开府,却因为暗地里帮裴将军一家翻案,惹了陛下不喜,加之太子党的施压,回京之事就又往后拖延。
幸而殿下手腕强悍,这几年间率领北宸军大破西夷,又继续往北征伐辽疆,在西北以恢弘之势不断开疆拓土,战神之名传遍列国,声望如日中天直逼京中的太子。
加上皇后恩宠不断,最近又怀上龙嗣,京中风向已隐隐有变,传宸王殿下才是真龙天子。
见殿下基本无恙了,等怀桑大师走后,钟珏才敢拿出一封密函,打开呈给宁宸澜道:“属下前脚刚护送您离开西北,他们就收到京里发来的消息说,陛下借着寿宴将至,将其他三位殿下都召回京都,如今延庆王跟清河王都已在回京途中了。”
算算日子,他们在普济寺待了三日,明日抵京日子倒是恰好。
宁宸澜感觉体力渐渐恢复,站起身握拳试了试,深邃眼眸里划过森冷之意。
他容貌酷似母亲,只因常年在西北风吹日晒肤色偏深,俊美的五官也显得更深邃立体,常年征战让他浑身透出股冷冽气息,令人敬畏仰止。
他记起来,这次犯病是被有心人故意挑起。
半个月前,有人给他送上昔日裴将军的旧物,却是一方染血的帕子,另有一封血书,言明当年将他从尸山血海中背出来的,正是裴少将军。
只因皇后早就写信给裴将军,坦白他三皇子的身份,让裴将军暗地里对他多多照拂,所以在那场战乱中,裴少将军才会挺身以命相护。
得知这桩旧事,宁宸澜旧疾复发,再次陷入当年的梦魇中,性情也变得越来越暴虐不可控。
幸好赶上怀桑大师云游归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当年的事到底真相为何,暂时还无法查证,可是安排送那封血书的人,宁宸澜却清楚知道是谁。
他本不欲与其相争,奈何对方却要步步紧逼,甚至连已故去的人都要拿来做文章。
宁宸澜眼神里透出几分冷嘲,走到窗前望着地上几朵零散的寒霜花,说道:“先不急回宫,本王还要去办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