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夫人隔着帘子也将外间她二人说的话听了个大概,早已停下了话头,等着那丫鬟进来回话。
那喊话的丫鬟不是别人,正是苏尚彤房里的二等丫鬟娟儿,平日只做些整理被褥、取水之类的活计。因日前她偷懒未给苏尚彤及时换上薄被,害得小姐出了一身的汗,还发了噩梦,被朱纱提面说了一通,所以今日一大早就候在苏尚彤门外请罪,可左等右等也不见苏尚彤出来。她在门外唤朱纱的名字,也无人应声。除开碧叶之外,苏尚彤对自己院里的丫鬟都宽容的很,加之这个叫娟儿的丫鬟本就大胆,所以她也顾不上许多,直接推门进去瞧。
谁知,这一瞧竟把她吓了一大跳!
只见屋里被人翻得乱七八糟的,不但桌子椅子东倒西歪的,就连苏尚彤床上的被褥用品全都被掀翻在地。所有的橱柜全都被翻得一团乱,一应妆盒、匣子全都大开着口,散落一地。屋内就跟被强盗洗劫了一般,苏尚彤和朱纱又不知去向,她心中害怕,大叫了几声“大小姐”、“朱纱姐姐”,均无人应答。
此时,又一眼瞥见地上散落了一块锦帕,上头竟是一片未干的血迹!娟儿当即被吓得失了神,战战兢兢地把帕子收了,跑到离得最近的老夫人院中报信。
苏老夫人见了那方锦帕也是心中大骇,想着相府也算是戒备森严,怎能让人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还掳走了府中的小姐!又见那锦帕之上血迹尚为干透,也是心下一紧,为苏尚彤悬着心。
好在苏老夫人不是无知妇人,年轻时也经历了丈夫身死,儿子获罪之类的事情,心思还算坚韧,脑子也还算清明。她吩咐冬梅唤人去宫中传话给苏相,让他尽快派人查探,又让人去唤苏尚为过来,说话间也不忘吩咐娟儿一句:“此事先不要随意声张,等相爷回来再做打算。纵是夫人那儿也不许去说!若是我听到府里有人谈起此事,第一个不饶过你!”
娟儿赶紧应下,也不离去,就跟着冬梅后头。苏老夫人本就怕她胡乱说了出去,坏了苏尚彤的名声,于她婚嫁之事有碍,见她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正好放心。
要说苏尚彤昨夜才琢磨出了叶慕离的身份,夜间根本没睡好,只一心想着此事要不要同她说开?若是说开了,又要如何于她相处?想着,想着,就闭上了眼。谁想,脑中思绪又飘到了那化身丹上头去了。她之前几次用化身丹,都是一段时间后幻象自行解除的,最长的时间也不到一个时辰,哪想孙大夫的幻象竟能持续一日多……只随意想着,说不定是因为孙大夫心头还爱慕着那位“乔姑娘”,心中总是想着她的模样,所以幻象才总不消散的。她想了一会儿,觉得颇有道理,正欲丢开,又模模糊糊的想起,当日墨鱼第一次用这化身丹的时候也是掉到水里才去了幻象。她记得当日墨所化的幻象正是她自己……莫不是说,墨鱼他也……想到这儿,早已红了面颊,摇摇头,将被子蒙住头,侧过身子,要丢开这些不该想的心思。可心思已经在这上头了,又哪里能丢的开。她模模糊糊也不知想了多少有的没的,一直到外头的天已有了亮色才终于睡着了。
谁知一觉醒来,苏尚彤竟发现早已不在自己屋内,而是被人用锁链锁住了双手双脚,关在一人间的黑屋子里头。屋子四周密不透光,只有头上一处偷下一丝光亮,让她看清楚自身的境况。锁着她的锁链精光透亮,她行动之间还能听得一声声“叮叮当当”的脆响。苏尚彤使劲挣了两下,那锁链纹丝不动。她想自己平日里服那希露丸已久,却只提升了脚力,让她行动迅捷了许多,可力气却没提升多少。何况这锁链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她能挣脱倒奇怪了!苏尚彤想到了这些却也不失落,似乎觉得行动之间带着锁链发出声响极为有趣,就前走后走、左跳右跳起来,听着一声声锁链撞击的声响,笑的开怀。
这一声声响声也惊动了外头的看守。只见方才还打着哈欠的人,倏地站起,一溜烟跑到了他主子面前,跪下道:“回王爷,她醒了!正在挣那锁链呢!”
那看守所跪之人正是康亲王。只见他面色不变,眼神却犀利起来,冷声吩咐道:“不必管她,让她再挣扎一会儿。”
又过了许久,康亲王才施施然出现在苏尚彤面前。此时牢门打开,强烈的日光一下子透进来,差点刺瞎了苏尚彤的眼睛。她赶紧捂眼,过了好久才敢再抬眼看人。见面前之人是康亲王,苏尚彤也是一愣。她总以为是那鬼面人关的她,所以并不害怕。只因在她心里,那鬼面人除开她爹苏向宇不做第二人想。本还想着,待她揭穿鬼面人的真面目,好看他的表情,如今却是有些失望。
因为在黑暗里呆久了,苏尚彤看不清康亲王的神色,可康亲王却将她的神色看的一清二楚,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自然也被他一丝不漏的看在眼中。康亲王不知苏尚彤为何会露出这般神色,但心下有些不满,就如宁文泽当日审讯补天帮的土匪一般,康亲王也坐在一张紫檀雕花椅上,品着一盏香气四溢的桂花茶。他牵起了一个笑容,对苏尚彤说:“苏家小姐,别来无恙啊!”
苏尚彤一只脚撑着后面的墙壁,整个身子微微后倾,带起了一分无畏的气势,也学着康亲王的口气,打着花腔:“王爷客气了!”
康亲王见她不接腔,又说:“上次犬子中蛊,还是苏家小姐所救。说来,本王也该谢谢你!”
苏尚彤抬起一只手,只听那锁链的声音“哗哗”作响,她也笑道:“王爷的谢礼还真是与旁人不同!”嘴角的讥诮之色很是明显。
康亲王轻哼一声,也不便再端着茶盏作态,干脆放下了杯子,盯着苏尚彤说:“一事归一事,一码归一码。本王今日请苏小姐来不为别的,只为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苏尚彤心知他要说的是孙大夫。因她上次来给李沐治病,康亲王曾将孙大夫请到府上,想必也早就知晓她与孙大夫的关系。如今,孙大夫从康亲王府失踪,康亲王第一个想到她也并不奇怪。可那日他们一道救走孙大夫之时,孙大夫早已化作了乔青青的模样。虽说被李沐瞧见了,可宁文泽那时急中生智跟李沐哭诉说身边的女子乃是他心系之人,二人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等着年纪到了,便要成亲。谁知女子的父亲一纸诏书被调到了京城,所以他才报了恩科,有幸进京为官。可寻到了她们家才发现,姑娘家早已败落。姑娘的父亲获罪入狱,她为了救父,这才进王府做了康亲王爷的妾室。如今,宁文泽找到了她,当然要带她回去……本不过是个俗套的故事,可宁文泽当日说的声泪俱下,真真是闻着伤心、见着流泪。加之,李沐本就对康亲王府那一大堆的妾室不甚在意,也知父王是爱随意收些妾室进府,收进府后,却又不过几天去看上一回,对她们也不甚上心。这些妾室,多一个、少一个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倒不如当着苏尚彤的面做个好人,成全了她表哥也未尝不可,所以竟帮着他们瞒了过去,还悄悄让秋棠先带着那姑娘去了宁府的马车上。所以,康亲王便是怀疑苏尚彤与孙大夫失踪一事有关,也没有任何证据。便是李沐后来说了出来,也不过是宁文泽带走了康亲王的一个妾室而已。可只要一核查便知,康亲王府并未少一个妾室,故而也奈何不了宁文泽。她那化身丹更是前所未有的奇物,康亲王便是再怎么心思缜密,也想不到这上头来的。
苏尚彤心驰念转,面上却还是一派云淡风轻。康亲王也只淡淡笑着,让人拿了一个卷轴过来,展开给苏尚彤看。正是他带进宫给淑太妃看的那个卷轴,上头的女子这是那日李沐见了孙大夫所化的乔青青之后所画。
苏尚彤见了那画像,与孙大夫那日所幻化的姑娘一模一样,知道定是李沐画的。她只想李沐后来还是将一切跟康亲王说了,心中一苦,又想到了那日的梦境李沐一步一步的逼将过来,逼她吃了一枚漆黑的药丸。心道:“果然那梦是个不祥的兆头!”又觉得梦里李沐的表情,竟与面前康亲王的表情极其相似。
康亲王见她面上表情变幻,只道她定是见过画中女子,眉锋也渐渐蹙起。
据淑太妃所说,那女子是苗疆圣女,于蛊术一道,无人能及。若是苏尚彤她们有此人相助,那他们母子二人的计划……
康亲王面上一紧,狠狠地瞪着苏尚彤,问道:“你只消说出此人在哪,本王就放你走。若是你不说……”
后头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苏尚彤朗声问了一句:“王爷还能如何?总不会是再给我吃一粒药吧!”方才一念之间,她终于想通了那日的梦境。康亲王面容与李沐极为相像,年轻的时候,只怕更像。梦里她和李洛都是小孩儿模样,那梦里的李沐就不该是李沐本人,而是康亲王才对!又联想起之前她梦到宁文泽之景看来,总觉得或许那根本就不是梦境,而是她以往的记忆。故而,她才出言试了康亲王一番。
加字,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