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珩不经意向外一瞥,忽而发现,茶馆、商贩、行人、酒楼,有如画轴一般次第从窗中划了过去。
他们到集镇了。
一路盘算着的事情逐渐浮上了心头,他沉眉深思片刻,终是撩起纱幔,附在沈青棠的耳边叮嘱了一些话。
听罢,沈青棠顿时抬起头看向了他,因气逆而晕染得湿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是对他说得这番话充满了讶异。
“信我。”魏珩俯下身,低声对她说,短短的两个字,似乎承载了千斤的重量,教人不敢有所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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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醉春楼的街头落脚了,高简正要引二人进门,忽然,沈青棠出声叫住了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出门走得仓促,要医冯老爷的湿寒,还缺了些重要的药材,姐姐就先随你进去,我到街角的医馆看看,一会儿便回来。”
高简挑起眉,侧头看了眼魏珩,见他没动静算是默认了,便点头直应好,“行,那大夫您慢走,不着急。”
沈青棠抿起嘴唇,偷偷抬眸看了魏珩最后一眼,当即便攥紧掌心,转过头提着衣裙跑远了。
看着那抹远去的小巧背影,高简不禁笑着走到了魏珩的身边,低声求证,“你把人支走了?”
魏珩拂袖转身,向花楼走去,声音平淡,“早知是你来,便不会带她了。”
高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哎呀这不是,怕别人来接嫂夫人,会出什么岔……”
还不等他说完,魏珩便冷冷剜了他一眼,“活腻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薄怒,威严不已,高简自知是开不起他的玩笑,便耍滑头糊弄了过去,“哎行了不说,大夫您往这边走,鄙人引你去后院的厢房。”
花楼的门口是卖笑拉客的女子,前院又是大秀歌舞诗乐的艺妓,中院多是陪酒劝茶的,一路走来,有不少女子皆凑上来与两人搭话,但高简总能随口笑着应付过去。
可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终于,两人步入了后院前的弄堂,高简指了指偏角的一处厢房,便自觉退下了。
魏珩双目平视,调整了下步子,端庄从容地上了楼梯。
门前的栏杆上稀稀朗朗地倚着一排面带疲色的暗卫,满脸皆是活受罪的模样。
魏珩只默默出示了那封信件,门口的侍从一见是冯二的落款,便自主让了行。
雕花木门推开,扑面而来的是庸俗的脂粉香味,其中还夹杂着些汗液的臭味,熏得魏珩不舒服地皱了下眉。
为见小美人还特地梳洗了一番的冯二,见门口有了响动,立即笑嘻嘻地从屏风后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心一跳。
眼前的美人端庄典雅,生得高挑,一身清冷之气,帷帽之下,半遮半掩,真是看得冯二心痒痒。
“你就是那个……”冯二色胆包天,笑眯眯地走过来,搭上了“美人”的肩膀,“沈大夫?”
话音刚落,冯二的手腕便被“美人”按住了。
他愣了愣,倒没想到“美人”会这么主动,心防正松弛时,忽然,一团满是棱角的纸团猛地塞进了他的嘴里。
他还没反应过来,紧跟着,搭在“美人”肩上的手便立即被狠狠折到了身后去,发出了咔擦一声脆响。
冯二疼得飞出热泪,嗓子里直挣扎着“唔唔”了几声。
可门外的侍从早已见怪不怪,只当这是他的闺房乐趣,也不打算在他行事时闯进去找骂。
魏珩掐住他的喉咙,那挣扎声顿时吓得止住了,“再叫,便拧断你的脖子。”
阴冷的威吓低低响在冯二的耳畔,就好像是来自修罗恶鬼的声音,直将他拖入了寒窟——
这、这是个男子的声音!
魏珩拎着冯二扔到了檀木椅上,一柄匕首自袖中滑落,噌的一声出鞘,带着寒光直接横到了他的脖间,吓得冯二额顶渗出了一滴冷汗。
“接下来,我说什么你做什么,问什么你答什么。”
冯二惶恐不已,一顿点头,几近如小鸡啄米。
魏珩俯下身,命令简洁,“遣散门外的人。”
“若多说一个字,你知道后果。”少年眸色幽寒如潭,威慑力不言而喻。
冯二惜命,已是心凉认栽,只能慌张地再一顿点头。
魏珩微皱眉尖,一击他的下颔,那被揉成团的信封顿时被打得吐了出来。
魏珩朝门外冷冷使了个神色,冯二咽了口唾沫,当即轻咳了一声,强撑着摆架势道:“外面的,都给爷喝酒寻乐子去,一个个的待在门口,爷都放不开了!”
一听这话,门外阴着脸的侍从们顿时不屑地唾弃了他一声,求之不得地走开了。
待在墙角后听风声的揽月似是等候多时了,当即装作碰巧的样子从暗处走出来,朝各位侍从招呼道:“哟,各位爷都放工了?瞧你们辛苦的,”她持扇掩面,笑语盈盈,“来来来,快到里头喝些小酒,奴家找些姑娘们来服侍各位爷。”
满心怨气的侍从们听到这温香软玉的诱惑,自是没有不走的道理。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魏珩这才又将目光移到了一身膘的冯二头上,冷笑了一声,“听说冯爷替段阁老走私军火,发了不少横财呢。”
“你……”冯二吓得瞪圆了眼睛,不自觉地向旁边缓缓挪动了身子,“你、你是什么人?”
魏珩一脚抬起踩上了他那向旁边摸去的手,“让你答,没让你问。”
冯二自知是惹不起了,只得把疼痛引起的惊呼慢慢吞回了肚里,然后扯皮似的挤出了一个笑,讪讪道,“哎,您问您问。”
魏珩:“这批货何时起船?”
冯二犹豫了一瞬,在对上魏珩的眼神后,还是老实交代,“……两、两天后。”
魏珩微皱眉头,感觉时间似乎有些紧迫,“那铁作坊里里外外的防守分布如何?”
“这……”冯二一时无奈住了,顿了顿后,又有些谄媚地笑道,“大侠,这、这说了是要掉脑袋的事,我不能拿我的脑袋开玩笑啊?”
魏珩目光冰冷,使了些力,匕首顿时在冯二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渗血的深口子,“那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就掉脑袋。”
冯二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认清了自己是砧上鱼肉的处境,嘴巴张了又张,可是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慌张无措地憋了回去。
魏珩耐心不多,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用刀尖挑起了他的下颔,“若是冯爷不想在这交代,那我们也可以换个地方说。”
冯二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哪、哪儿啊?”
魏珩微弯唇角,“京城。”
冯二愣了愣,也不知他是何用意,便附和地笑了笑,“哦,那、那是个繁华的好地方。”
魏珩面色骤然变得阴狠,“诏狱。”
“……啊?”冯二一下子面如死灰,再也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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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珩来到邻间的厢房时,这边喝酒作乐的侍从们已经被蒙汗药放倒了一大片。
而高简正悠闲地咬着苹果,别有意趣坐在床边看着街上的风景。
魏珩将一个锦包丢到了他的手上,兀自在窗边的木椅上坐了下来,“这是一包解药,你与李庭回合后,就让他拿着这药去救赵家的孩子,耽误不得。”
“哎,好嘞。”高简从窗上跃下,带笑的视线还时不时往外瞟。
“瞧什么这么开心呢?”魏珩不解地扫了他一眼。
“哦,就是你那小娘子。”高简笑得合不拢嘴,指着外面道,“你刚刚不是让她走了么,她没一会又折回来了,就躲在对面的茶楼里呢,没事就把头探出来瞧瞧这边,我数了一下,她都把头探出来七……”
转过头,见魏珩的眼底已覆上了一层寒冰,正不悦地盯着他,高简说话顿时发虚了,“七、七回了。”
他断断续续地把没说完的话补充了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