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广濑弥生会继续保持沉默,她这一次竟然开口了:“你其实并不是军方实验室的产物,那些都是上层的借口。你是我亲自从北境带回来的。”
“刚进入实验基地的时候,我接收到军方内部传递的能量异常报告,递交的调查申请被上层通过,于是我带着一队军警去了报告里提及的地方,并且在那里找到了异能力失控的你。”
“我看到你的时候,你一个人站在冰天雪地里,像是和周围的风霜融合在一起。你释放异能的范围还在逐步扩大,很快就将整座山都包裹在内。很多队员都死于极度的寒冷,当场被冻成冰块,我因为走在最后面才幸免于难。”
“我被迫撤到几公里以外的地方,在山脚下等到风雪停止。再次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因为力竭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所以你就把我当成了新的实验体,直接带回了军方实验室?”童磨顺着广濑弥生的话想通了原委,用没有任何温度的眸子盯着对方。
“很抱歉,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广濑弥生再次露出一个歉疚的微笑,可她的回避就代表着正确答案。
童磨想要像在实验室里那样抓住广濑的衣袖,可最后只有垂下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的声音又轻又缓:“你觉得这些是一个‘母亲’应该做的吗?”
广濑弥生像是被童磨的话刺激到了,眼眶微微湿润:“我真的很抱歉,在意识到已经把你看作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异能特务科早就知道了你的存在,实验室也把你当成了与荒霸吐同等级的重要实验体。一切都已经无法回头了。”
童磨微微敛眸,将眼里的暗色藏了起来:“所以你才额外开放了一部分权限,为了让我愿意和你一起待在那里。”
“当然不是。我希望能和你一起生活在阳光下。没有实验,没有异能力的限制,没有立场的阻隔,只是以最普通的母女的身份一起生活。”
广濑弥生的语气似有些急迫:“你补全了我的生命,让我在不见阳光的地方看到了最美的花朵——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一直与你一起生活下去。”
广濑弥生缓步走上前,将童磨圈在自己的怀里。
这是一个冰冷的、虚无的拥抱。
童磨并没有顺应自然地接受广濑弥生的道歉,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那你尝试过补救吗?”
广濑弥生缓缓摇头,眼里全是悲哀与小心翼翼:“我什么也没做到,我失败了。所以我想让你在实验室里过得尽可能开心一点,让你像普通的孩子的那样拥有学习的机会,但你看起来还是很不开心。”
当然会不开心,因为牢笼再怎么豪华精致,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无法逃脱的牢笼。
广濑医生希望童磨能懂得更多的道理,却不知道这对童磨也是一种折磨——越是清楚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越是理解伟大的思想者们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她就越觉得自己待着的地方荒谬至极。
“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童磨终于觉得有些累了,原本在寻找礼物的时候还有些期待,她现在却只想早一点回家,窝在房间里好好睡一觉。
“当然还有,”广濑弥生的声音更轻柔,好似刚才的悲哀不曾存在,“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最后一个礼物——”
“军方实验室禁止招纳异能者作为研究员,为的是保证实验过程中的安全性。在接受筛选的时候,我将我的异能力转移到了这张便签上,等待将异能力取回的那一天。”
“但是在后来,我改变了主意,将异能接收人从我自己变更成了你。我会定期来到图书馆添加一段新的记忆,直到你顺利找到便签的这一天。”
“如果你能找到这张便签,说明你已经离开了实验室,这就是我期盼已久却一直没能达成的结果。”
广濑弥生像是在体验一场绝无仅有的美梦,生怕声音太大了,让自己过早地从梦中醒来。在那个故事里,她迎来了最美好的结局,于是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得偿所愿的微笑。
“我很高兴你能够离开那个地方,真正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生活在阳光下。如果我还活着,那就是最完美的结局,但如果我已经死了,也不需要太过惋惜。”
这句话的语气明明很平淡,却让童磨觉得喉间充满了奇异的凝滞感。
“童磨,你的异能力很美,就像你的灵魂一样干净透彻,让我不愿在上面留下任何颜色。实验室里的人都说你什么也不懂,但我知道,你只是比他们都更纯粹。”
“但人往往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感情的存在让他们拥有很多的角色,这些角色有好有坏,也不能用同一种价值观进行衡量。我或许并不是一个好人,但我曾经想要做一个好母亲,虽然最后还是失败了。”
“如果这是一场考核,我绝对不会通过——作为失败的惩罚,我把异能力送给你。”
童磨说出来的问句带着一点鼻音:“如果我拒绝呢?”
广濑弥生像是一个强买强卖的商人,有些狡黠地回应道:“抱歉,礼物送出、概不退换。”
她再次给了童磨一个轻若无物的拥抱,好像知道这是仅有的机会,久久不愿松开:“人不应该被现实裹挟,而是应该主动地改变现实。童磨,如果真的有机会离开实验室,那就努力地拥抱这个世界,活成一个最真实的人吧。”
“我曾经忠于异能特务科,也曾忠于自己的事业,但你的存在让我学会忠于自己的感情。”
广濑弥生缓缓蹲下,最后一次看向童磨的脸,仿佛要将小女孩的面庞牢牢记在心底,然后她凑得更近了一些,将一个没有温度的亲吻印在童磨的眉心。
“我永远祝福你,我的孩子。”
随着暖黄的光芒一点点融进童磨的身体,广濑弥生的身影终于变成小美人鱼的泡影,风一吹就散了。
不知何时,中原中也再次出现在身边。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有些生涩地抬起手,在童磨的脸上蹭了一下。
温热又潮湿的触感让童磨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恰好听到中原中也语气焦急地询问道:“你怎么突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