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到了六七之后，沈府的大丧过去，随着沈大人居丧守孝，来拜访的人不比从前，除了一些门生故旧，昔日门庭若市的簪缨世族忽然变得一片冷清。

朝堂之上此时又会是什么模样？

沈落心中想象不到，这些日子他与父亲不常见面，倒是一直跟在三哥身边，从他口中知道了不少世家现状，比起父亲从前与他所说更入木三分，当然，依着三哥的性子，当中也夹杂了许多个人化的评论语句。

“唉。”父亲先前说我只需守满三十五日，还要提前去蕲溪书院念书，不知为何，沈落忽然有些发愁。

“在叹什么气？”沈意旭从话本里抬头，看着隐有忧思的四弟。

“没什么。”声音有些闷闷不乐。

沈落入府差不多已有半月，上下对这位新来的四公子大都是喜爱更甚，沈家长辈们也宽容好说话，给沈落的感觉至少不生疏，虽然换了地方，可也不算有多陌生。

因着明修院与省安院最近，他多时总往三哥这边跑，二人原先在省安院的偏厅对弈，沈意旭记得三叔的棋艺很有造诣，以为沈落也会有几分三叔的风采，谁知他落一子看半晌，一边叹息一边试探，大概就比臭棋篓子好上那么一点。

沈意旭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一人面色凝重如临大敌，一人面色发臭颇为不耐，最后便撤了棋局，干脆与四弟摆张桌子，二人相对看书，或有时闲谈片刻。

看似平淡，日子却又过得有声有色，沈意旭许久未曾有这样的感觉了。

而他看如今的沈落也与先前有不同，在隽秀淳朴之上更添了矜贵与通透，像个世家小公子的模样了。

“三哥，”沈落撑着下巴，“我近期怕是不能过来了。”

“为何？”沈意旭放下书看他，许是上京风水养人，沈落似乎出落地更为俊秀精致。

“爹先前与我说要送我去书院，大概就在这几日。”

“书院？哪个书院？”沈意旭心中想到几处。

“蕲溪书院。”沈落打探问，“三哥你可知道蕲溪书院是个什么地方？”

“蕲溪书院。”沈意旭看着他，微微点头，“是个好地方。”

“怎么说？”沈落看三哥表情，怎么像是有点讳莫如深。

“三叔为你选的自然不会差。”沈意旭面无表情，眼中带了些深意，“蕲溪书院的夫子，你随意拉出来一个都是当世大儒。”

“你若去听学，必然是一场造化。”

沈落闻言，若有所思，如此看来蕲溪书院大有名气。

沈意旭见他模样，目光停驻在一旁的话本封皮，考量起三叔的用意。

蕲溪书院自然是个好地方，可也是个是非之地。

最初的蕲溪书院只用于治学，广招门生，纳天下英才，学术氛围甚浓，也出了不少名垂史册的高官。

然而自某一代起，书院的院长接纳了勋贵子弟入学，从此就渐渐分为了两派，一派是矜傲的显赫门第，推送族内优秀子弟听学，一派是偏激又迂腐的学术派，自诩文人正统，看不惯世家做派。

每年入蕲溪书院的人，上至皇子勋贵，他们有专门由皇家出办的学堂休憩之所；下至平民百姓，有自投文章被夫子赏识的，有被人举荐入院的，也有各县府应试的榜前子弟。

族学放在了一边，于是蕲溪书院的流派更杂，而不拘门第，成就也就更高。

皇家的支持在后，蕲溪书院渐渐成了宛国四大学院之首，也是北地唯一一座挤进四大书院的治学之地。

三叔送四弟前去，不见得希望他学有所成，沈落的水平已足以独当一面，只是四弟心里没什么数，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大抵是三叔在为他今后的仕途铺路。

“以上京沈家的门第，你不必有什么担心。”你必然是要被归入门第那一派的。

沈意旭面上忽然带了点笑意，世家的那些子弟，可都不是好相与的，他倒是有点好奇四弟会怎么办。

“也不是担心，三哥，如果这样的话，先前那话本的故事我便不能同你讲了。”沈落琢磨着，想着那猴子的故事还没讲完，断在此处有些不得劲。

“有理。”沈意旭没有想到这一茬，右手指节在桌面上敲击，发出“哒哒”声响。

“无事，你可趁这几日写出来。”沈意旭看着他，目中温柔又无辜，“三哥相信你。”

沈落：“……”这多少有点强人所难了。

沈意旭见他模样，心里生出快意，再看自己身上厚重的裘衣貂绒，眼中涌现出一点难察的失落。

“咳咳，”沈意旭缓了几口气，叮嘱道，“蕲溪书院有些不同，若是在门第之间，便有些幼稚争端，若是在学派之间，便会有思想争锋。”

而要是在这二者之间，那更是不得了了，沈意旭稍稍点明，希望四弟待得久了想明白时能有所悟。

“这是为何？”沈落不解，书院不是读书的地方吗？

“你不以门第出仕，但不代表其余人不是走家族荫庇，上京多少勋贵子弟，他们中许多都在蕲溪，你根基浅，藏拙便是最好。”

中庸之道，君子之道，你从这一步便要开始悟了。

“我知道了。”沈落心里做了准备，看来蕲溪书院也不是个好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