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她正在膳房守着炉上的汤盏,贴身女官忽然急匆匆拎着裙摆跑了进来:“凌姑娘,您赶紧去书房一趟吧,要出人命了!”
“我?”独孤遥怔了一下,“这……后宫不得干政,我去不合适吧?”
那女官“哎呦”一声:“殿下头风犯了,太医施针也没用,眼见着就要见血了!”
东宫上下都能看出来,从凌家小姐住进来后,太子阴晴不定的脾气平和许多。有时下人犯错,太子稍稍动怒,凌小姐在旁边软声软气哄两句,他便也不再计较。
以往每每太子头风发作,总是要杀掉几个下人的,要么就是奴隶。如今有凌小姐陪在身边,东宫已经很少再死人。
“……行,我去看看。”独孤遥不放心炉上炖的参汤,临走时不忘叮嘱,“找个人给我看着炉子,这参我可是洗了好久的!”
到了书房,独孤遥才意识到女官那句“要出人命”确实没有半分夸张。婢女和宦官在外殿跪了一地,内殿跪着挂各色补子的家臣,波斯毯上一滩水渍,茶盏摔得粉碎,亲卫正拖着几个舜国的奴隶走进来。
太子半靠在圈椅中,几缕墨发从金冠中散落下来,有一种病态的妖异。他阖着眼,眉头紧锁,手指慢慢拨弄着佛珠,用力到指节都微微发白。
满室寂静,只能听见佛珠碰撞的脆响,每一下都让人下意识身子一颤。
那些舜国的奴隶似是都被割去了舌头,惊恐地瞪大双眼,却发不出半分声音。
独孤遥进来时,亲卫已经举起匙状的弯刀,在奴隶眼上比划。这是要生生剜去眼睛,独孤遥心下一紧,忙道:“住手!”
太子闻声,很不耐烦地睁开眼,猩红的眸中杀气肆意,瞬间让独孤遥脚步一顿。
待意识回笼,看清是独孤遥,他笑起来,朝她伸出手:
“你怎么来了?”
“……听说殿下头风犯了。”独孤遥拎起裙摆,绕过那一地衣衫褴褛的奴隶,走到太子身边,“我不放心,就来看看。”
“哪个多嘴的,告诉你这些做什么。”太子有些不悦,他抬起眼,望着独孤遥有点疲惫地笑了笑,冰凉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
“孤头痛。”
“……!”
太子身上的龙涎香气凛冽而霸道,独孤遥的耳朵登时烫了起来,轻轻推着他:“各,各位大人还在……”
她没有注意到,与此同时,底下的舜国奴隶突然瞳孔一缩,接着剧烈挣扎起来,被亲卫一脚踹倒在地上。
书案之后,太子把脸埋进她的颈窝,深吸一口气,毫不在意道:“谁敢多嘴。”
确实没人敢置喙,这些在庙堂捭阖的权臣,如今俱是伏跪在地,不敢抬头。
太子抱着独孤遥缓了会儿,再睁开眼时,那双浅苍色的眸子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漠然阴鸷。
独孤遥羞得不行,立刻慌乱站起身,把脸别了过去,半嗔半怯地小声道:“登徒子。”
太子哈哈大笑起来,抬起缠着佛珠的手,蹭了蹭她微红的脸颊,“你是孤的人,孤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独孤遥难得没有反驳,而是又往后躲了躲,脸红得更厉害了。
看着前头还跪着发抖的一地奴隶,她眉心动了动,转头对太子道:“殿下,那些奴隶,就不要杀了,好不好?”
太子把玩着佛珠的手突然一顿。
他的声音慢慢冷下来:“怎么,你任由孤抱着你,是为了讨好孤,给他们求情的?”
他眯起眼,狠狠抓过她的手腕,强迫她直视自己,语气阴晴不定:“在你心里,孤还没这几个舜国的奴隶重要?”
“哎?”独孤遥怔了一下,不明白太子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当然不是呀。”
她有点不悦地挣脱开太子的钳制,“你弄痛我了。”
太子怔了怔,下意识撤回手。
独孤遥回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太医,反问道:“若是杀人能镇痛,还找太医做什么?”
太医立刻磕头:“是,回殿下,药已经温在炉子上了。”
“倒掉,”太子冷然道,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那药孤服下便乏力。”
“可……”
“周大人。”独孤遥打断太医,“有没有更平和些的方子?劳驾你了。”
她看出来了,太子多疑,怀疑太医开的药成分不纯。若是再解释下去,反而会让太子更加不悦,结果如何,就不好说了。
太医看着眸光晦暗不明的太子,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忙不迭俯身叩首:“老臣医术不精,求殿下饶恕!”
太子看了独孤遥一眼,后者坦然回望。终是叹了口气,不耐烦地摆手:“行了,都撤下去吧。”
铁链哗啦啦响,那些舜国的奴隶又被亲卫牵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独孤遥总觉得,其中有一个奴隶,似乎一直在盯着她。
太子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缓缓眯起眼,注视着那个奴隶的身影消失在殿外。
待内殿空下来,他执起独孤遥的手,低声道:“还疼吗?”
他问的是方才发狠拽她的那一下,独孤遥板着漂亮的小脸儿,却没撤手,任由他捧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太子挑眉,“话本子没少看,嘴皮子愈发伶俐了。”
独孤遥冲他做鬼脸。
这时候她已经不是很生气了。想起太子满背骇人的旧伤,独孤遥根本想象不出他过去经历了什么,正所谓幼时缺爱,大时戾毐,他性子偏执多疑,倒也正常。
“太医换了方子,殿下不妨试试。”她往前蹭了蹭,甜而带沙的声音很是讨喜,“殿下弄痛了我,就得听我的话,作为赔礼道歉。”
太子终是忍不住笑起来:“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在一旁的暗格中拿出药膏,细细为独孤遥涂上,好气又好笑道,“孤头还痛着,还要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