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凌府格外热闹,凌家大小姐站在正堂之中,满脸笑容,面色倨傲,待她转过身看到和一众仆人一起走进大堂的熟悉身影时,眼底划过一抹微不可见的愤恨,冷笑一声。
“我道是谁,这不是我自小离家去玄清观修行的三弟吗?本小姐还以为你随你母亲一般早已荣登极乐,得享永生了。”
凌霄声音不小,再加上这话听着着实让人觉得刻薄无理,热闹的大堂一下子便安静下来,众人随着凌大小姐的视线便大堂门口望去,俱是一愣。
那人黑袍笼罩,身姿凛冽,但一眼望去遮在黑袍下的气势却又显得平凡至极。
若不是凌大小姐目光灼灼、面色深沉地盯着那团黑影,恐怕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就是付井镇最为神秘的凌家三少爷。
黑袍人迟迟不吭声,场中众人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起来,而整个场中,也只有落微双手抱在胸前,眯眼望向那万众举目的地方,神态惬意。
半响之后,一声低低浅浅的叹息从黑袍中传来,透着几分清冷之意。
“大小姐,我是来辞行的。”
众人俱是一惊,这又唱的是哪出?
听凌霄的话,这黑袍男子分明就是凌家三少。可这大小姐确是不好相处又煞气浓重,难不成真如唱戏里经常演的桥段那般——尖酸刻薄的姐姐逼走了纯真善良的弟弟?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到。
可在他们心里,这霞衣长袍的凌霄还真是嚣张跋扈、鹤立鸡群,明明是凌老爷的寿辰,却举止张扬,如今对着亲弟弟又是冷若冰霜、毫不留情,不少宾客都下意识地离她远了几步。
“既然大小姐都甘愿在凡世中受苦受难,你的亲弟弟又岂得独享永生?”落微压下脸上的怒色,斜眼朗声道,一举一动颇带几分痞气。
这话可方真有趣,那种“你不先死,他誓不能先去”的意思明显至极,再加上这句话又是出自落微之口,众人听的好笑,皆是忍俊不禁。
却不想为三少爷出头的竟是如此一位倾世脱俗的大美人,看她对着凌霄凤目微凜,满面煞气,瘦弱的身姿硬生生袭上了寻常女子难以企及的英武大气,众人不自觉地面露赞叹。
可等咀嚼完这句话里的意思,众人看着威风凛凛的落微,眼底皆生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来。
当年她舅舅之所以可以在付井镇立足,靠的可都是凌府的帮衬和资助,如今却堂而皇之地为了一个庶出的少爷得罪嫡出的大小姐,这可当真是场好戏啊。
“落微,你跑出来凑什么热闹?你现下最该做的难道不是像条哈巴狗一般讨得我的欢心好让你的草堂起死回生吗……毕竟你舅舅当初也是这么做的。如今你一个落魄小姐,又没了靠山,可没人允许你这么对我说话!”凌霄哼了一声,满眼的蔑视。
堂中众人面面相觑,尽管早知凌大小姐嚣张蛮横目中无人,却不想她竟然连过世的世伯都不放在眼底,居然公然挑衅祝府。
“本小姐才不需要别人相护,我站得直坐的正,这四海九州我哪里去不得?倒是你,凌大小姐,亏心事做的多了,还如此大言不惭,方真佩服,只是……不知你珍藏的那些个夏枯草可还有剩,够不够你用?”
察觉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众人皆叹今个他们只是来喝寿酒的,可没想掺合两个女娃娃的剑拔弩张。
凌霄向来在付井镇横行惯了,又是个傲慢的主,见落微敢这么不把她放在眼底,顿时气急,大喝,:“落微,你好大的胆子……”
“论胆子,无人可及凌大小姐你。”
墨染将手负于身后,向堂中走来,步履闲散,他向落微点头示意后,便直直地看向堂中的凌霄。
刚才若不是落微赶的巧,因缘际会下救了墨染,他怕早已没命了。
他本不想参与此事,可如今看到一个姑娘竟然为了他被人当众侮辱辱骂,他心里可实在过意不去。
“凌墨染,这里可没你说话的份!”凌霄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面色凛然。
“是吗?那凌大小姐可认得此物?”说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一茶壶往凌霄的面前晃了晃。
“你……”
话说到一半,却是再也接不下去,面色涨得通红。她素来没什么人缘,适才费心巴结她的也不过是些唯利是图的商人,自是不会为了她与凌家三少爷起冲突的。毕竟谁都不知将来凌府产业会落入谁人之手。
一时间竟鸦雀无声,场面登时僵了下来。
而她身后的贴身丫鬟秋菊不知为何自墨染进来后便有些魂不守舍,是以并不似以前那般狐假虎威的得意样,只是呆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就这么一呼一吸间,墨染已经走到了凌霄面前,一袭黑色的长袍着于身上带着莫名的刚毅,神情肃然凛冽,
“大小姐,今日一毒之仇,在下莫不敢忘,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加倍奉还。”
凌霄被面前男子如狐狼一般的目光惊得倒退两步,她恍然记起在何处曾见过这双相似可怕的眼睛,沉压在灵魂深处的恐怖回忆徒然冒了出来。
当然阁楼禁地中,全身浴血的白芷在重伤之下,还能杀了数十个道士,若不是她及时赶到,听道长的话在暗处祭出斩妖剑,恐怕她母亲早就死在她手里了,饶是如此,也是整日噩梦缠身,最终撒手人世。
瞧见凌霄面上毫不掩饰的恐惧,大堂里的宾客皆划过嘲讽之色,仿似不敢相信堂堂大小姐居然如此软弱可欺。
随着这淡淡的一声**裸的威胁,凌墨染便拂袖而去,不见了踪影。
众人看着墨色的背影消失不见,皆是长舒了一口气,面色上却是显出一抹疑惑,这传说中的三少爷不是去潜心修行了吗,只是……为何会有如此这般浓烈的煞气,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凌霄为何会如此惊恐地原因吧。
自凌家三少离开后,场面就陷入一片沉寂的尴尬中,突然一阵儒雅的笑声在后堂突然想起。
“老夫数年不曾出过门,这次兴师动众请大家过来为我贺寿,还真是过意不去。如有怠慢之处,还请各位多多担待……”
身着青色儒袍的凌老爷陡然出现在内堂入口处,白发长髫,神态从容,带着年长者的睿智通达。
凌老爷是此次寿宴的主人翁,他一出现说笑,刚才疑滞的气氛顿时松动了不少,就连凌霄也镇定了心神,懂眼色地过去搀扶着他。
凌老爷坐落下来后便看到了不远处的落微,虽未对落微亲近,但看她的神情多是好奇和赞许。
“你可是祝弟之侄女?”
“正是。我舅舅还在世时就经常同我提起您。说您是我们祝家的大恩人。没有您就没有如今的玉梨草堂,还千叮咛万嘱咐我说长大之后,定要像孝顺他一般孝顺您。得知您今日过寿,我便特意带了白苏国最好的补品——五色药石,希望您康健常在,寿比南山。”
“好孩子,你有心了……前几日我才得知祝弟竟……哎,我实在是悲痛万分,奈何我身子不爽,也没帮衬些什么……”
“禀凌老爷,舅舅身后事都已办妥。请您放心……”
……
寒暄几句后,寿宴便开始了。
宴会进行的热闹不凡,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
二少夫人依若雪却是离了座和落微坐在了一起,和她探讨起梳妆打扮之术来。众人皆知二夫人美艳,府中迫于凌大小姐的威严无一人敢亲近于她,所以对她如此举动倒也不算意外。
可这样一来,凌霄显是被刻意冷落了一般,她脸色变了几下。抬眼间不经意扫过正在热络聊天的若雪落微二人,记起一事,眼中划过一抹快意,对着堂中众人重重咳嗽了一声。
“爹爹,我近日得一事,实在怨愤难消。今日是您老的寿辰,本不该说出来扫兴,但现在凌府只有您素来德高望重,所以还请您评评道理!”
凌霄一边说着一边朝凌老爷行了个礼,十分郑重的模样。众人俱都一愣,抬眼朝凌老爷看去,只见他微不可见的一皱了皱眉,略带疲倦地看了她一眼,他这素来骄纵的女儿实在是片刻不得安宁,如今对着众人摆出这么一副样子,岂不是让大家笑话她心胸狭隘,丢尽凌府的脸面?
“我这老头子素来不管你们这些个女娃娃们的事,你若实在是遇到不忿之事,等寿宴过后再说吧。”
听出凌老爷言语中的推脱,凌霄急忙摆手道,
“爹爹,事关二弟荣辱,岂能草草了事?”
凌府本有两位嫡出的少爷,皆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却不料同一日两人竟一起摔落悬崖,死的死,伤的伤,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
是以这二少爷凌云轩便成了凌府的心尖,哪能让他受到一点委屈?
凌霄话一出口,便惹得凌老爷面露凝重之色。他见凌霄说得煞有其事,敛神道:
“若是事关二少爷,当然就另当别论,霄儿,你不妨说说看,到底是何事如此重要?”
凌霄见众人面带凝重,唯有依若雪神色淡漠,眼底划过一道意味不明的暗光,当即摆正了神色怒喝道:
“爹爹,依若雪她勾结外人,欲对二弟不轨!”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依若雪指去,满脸大义凜然的模样,却未看见一旁站着的丫鬟夏荷陡然惨白了脸色。
“霄儿!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有证据?”
话音刚落,凌老爷便出声质问,神色尽是不信。
谁都知道凌霄和若雪仇怨颇深,凌霄更是忌惮依若雪的容貌,从未将这个二弟妹放在眼里。是以她说出来的话自是大打折扣。
再说依若雪如今受二少爷庇佑,二人又是这般相濡以沫,琴瑟和鸣。而且只要她将来安分守己地生下个小少爷,那往后的生活可不是要什么有什么?犯得着去勾结下人吗?
“当然。”见众人不信,凌霄抬手朝后摆了摆,正色道,
“爹爹,我是二弟的亲姐姐,又岂会信口开河冤枉二弟妹?我身边的贴身婢女秋菊前几日在假山后不小心听到她正在和一个男子颠鸾倒凤。二弟妹发现了秋菊后竟然偷偷派人暗杀她,谁知苍天有眼,秋菊拼尽了最后一口气爬了回来,告之我一切原委,我知道后便连忙派人为她疗伤,终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众人一愣,抬眼朝依若雪看去,一脸惊讶,和外人私通勾结,这可是大罪!纵使有凌府庇佑,也免不了受浸猪笼之刑。
依若雪挑了挑眉,见凌霄面露得意,叹了一口气道。
“大姐,这可不是小事,难道就凭你贴身丫鬟的片面之词,就要逼着我认罪不成?”
凌霄见若雪死撑着,得意一笑,拉出身后的秋菊朝她身上一指,“二弟妹,你休得狡辩,有我婢女身上被你所伤的伤口为证。”
“区区伤口而已?谁都能做得!不过我没想到凌大小姐不仅颖悟绝伦,就连瞎话都能讲的是一套一套的,真是好大的本事!佩服,佩服……”
不合时宜的夸赞声陡然想起,落微越过众人,走上前笑道,还朝秋菊的方向看了看。
秋菊本是凌大小姐的心腹,她说的话自是不能全信的,可落微这样说就表明她和凌大小姐自此结下了梁子,众人见此纷纷闭紧了嘴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凌霄噗嗤一笑,双手背在身后,带着几分嘲讽,“落微,那你有何证据证明她的清白?”
“好!既然你说若雪偷夫,那奸夫是谁?”
“我自知此事是家丑,为了保全我二弟的名声,当下就派人处死了那个奸夫……”
“你可知你说这话是个天大的笑话?你为了保全你二弟的名声杀了那个奸夫,如今却主动提了此事,又是什么道理?”
众人一听,都察觉到不对劲,唯有凌霄一人顾自洋洋得意。
凌老爷也看出不妥,暗自叹了一口气正欲开口,却被凌霄打断。
“那是因为她得寸进尺!什么是最毒妇人心今日我才知道。她可是准备要毒害我的亲二弟啊,所以我也顾不得什么家族名声,也要将这毒妇的恶行揭露出来!”
凌老爷一愣,见依若雪皱着眉闭口不言,心想凌霄说的也许不差,脸色顿时涨成猪肝色,抬头怒喝道。
“若雪,这是怎么回事?!”
“爹爹,若雪并未做过。也不知苟且一事,分明是有人想陷害于我。此婢女秋菊我也从未伤过……”
“二弟妹你就别解释了。今日我亲眼所见你在药房里鬼鬼祟祟,还看到你往二弟汤药里下了毒。如果不是你做的如此绝情,我对你苟且之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下毒?此话又是从何说起?”
“来人!将二少爷的汤药端上来!我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一个小厮便捧了一碗汤药进了内堂。
“老爷,这是每日二少爷必服的汤药。”
“来人,给我验!”
说罢,众宾客中便出来一位大夫主动请缨,凌老爷点头同意后,他便接过小厮手中的碗,仔细查验。
过了一会,他放下手中的汤药,向凌老爷示意道,“老爷,此药无毒。”
“你说什么?不可能……爹爹……我真看见她往里头加东西了。”
凌霄跪倒在地,神情惶急,她明明让夏荷往里加了毒药,怎么会验出无毒?
见凌大小姐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婢女夏荷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神情恍惚,一言不发。
其实也怪不得凌霄,她若不是急着在今日报复依若雪,兴许就看不出端倪。
“凌老爷,个中缘由还是让我来说吧。今日我来到了凌府,见寿宴还未开始就在这园中转悠。没想到却瞧见这位叫夏荷的婢女往三少爷的茶壶里下了毒,我还在纳闷怎会有人如此胆大包天,敢给少爷下毒?跟过去质问几句才知原来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秋菊命她做的。所以刚才凌大小姐见三少爷安然无恙,才会震惊不已。可凌大小姐并没有就此收手,她还吩咐婢女夏荷往二少爷汤药里下毒好冤枉给二少夫人。幸好夏荷一心向善,并没有这样做。如此想来,苟且一事必是大小姐胡驺的,好让二少夫人下毒一事理所当然,而那婢女秋菊身上的伤怕也是大小姐所为。”
落微一边说着一边从袖袋中取出一茶叶递于老管家,眼带讥诮。
“凌大小姐,你口口声声说若雪与人勾结,谋害亲夫为大逆不道,如今你毒害三少爷,陷害二少夫人,又该当何罪?”
“这茶叶有毒,又怎能怪到我头上?”
“哦?我什么时候说过茶叶有毒了?莫不是凌大小姐有先见之明?”
“你……”
“禀凌老爷,这茶叶确实有毒,就是凌大小姐命夏荷往三少爷茶里放的茶叶。证据就是夏荷摸过茶叶的手!此毒名为夏枯草,长得与茶叶一般无二,中毒后一炷香内便会毒发身亡。可大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夏枯草的汁液但凡碰到人的肌肤就会于黑暗中显色。”
“来人,熄蜡烛!”
…………
话落,大堂里便陷入一片黑暗,唯有一个人的手尖处发着幽绿的光芒。
那人便是丫鬟夏荷。
……
重新点燃蜡烛后,大堂恢复了光明,只见那婢女夏荷跪倒在地,神色慌乱。
“老爷饶命,落微小姐说的都是真的,确实是秋菊让我这样做的……”
“秋菊,她说的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