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嵇雪觉得有点诧异。不过他的表演方式很独特,就像他平时扮演“程嵇雪”这个角色一样,他的处理方式是先分析出一个具体的人物特质,再将自己塞进这个人物躯壳里,依照人物的思维方式和性格自然而然做出相应的反应。
既非体验派,也非方法派,角色就是他本身,但却并不基于他的经历,更像是一种兼具了艺术设计的创作和构造。
所以无论陆巡要求加多少段临场发挥,在程嵇雪愿意的情况下他都只能得到一个“独立的长明”。
程嵇雪构造的长明是天真而残忍的,他缺乏对下界人类的同理心,所以对于杀人这种事就和随手折掉一枝花、拂去一团雾没什么两样;但神明对人类的偏爱却又深深地镌刻在他的骨子里,他在杀人时又会清晰地意识到这是错的。
“长明”轻轻地用干净的纸巾擦了擦指尖,然后垂手将纸巾盖在了地上。
那里有一具虚构出来的尸体。
直到“长明”飘然离开,陆巡才流露出了一点满意的神色,他拍手示意这段试镜结束,程嵇雪转回身来,安静等待着他的临场出题。
“抽到这段戏对你来说还是有点吃亏的,不如前面几位情绪激烈饱满的容易出效果,这样,你先来一段长明刚来到人间时的状态,再来一段他得知自己因为意外一千年都无法返回天界时的反应吧。”
这句话为程嵇雪构陷了一个小小的陷阱——陆巡先是提起了其他人的戏段,进而暗示导演组想看看他情绪失控的表演。
一千年都无法返回天界,只能和庸庸碌碌的人类为伍……对于心高气傲的天神来说该是多么出离的愤怒?
但对于程嵇雪拿到的剧本来讲,“长明”本身就不会被这种激烈的情绪左右,要想满足导演组的暗示,就意味着程嵇雪会脱离这个角色——
或者,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悟到过这个角色,他也只是拿到了特别剧本的许慎之流。
陆巡眯着眼,看见程嵇雪对他露出了一个属于“长明”的微笑,他的笑容把控得很好,天真烂漫又带一点懵懂的漠然。
他随手从旁边抄起一张白纸压在头上,另一只手做出了一个优雅的“拂”的动作。
“他在模拟掀开斗笠?”副导演揣摩。
这种无实物表演需要动作和神情的完美配合,京剧演员出身的程嵇雪几乎是手到擒来,毫无生涩感。
在此时,压住白纸的那只手一松,白纸瞬间飘落在了地上,“长明”向远处投去一个惊讶的目光,又好奇地伸手握了握空气。
那是天神第一次感觉到人间的风,从此生于混沌中的天神听见了人间的喜怒哀乐。
大巧不工,无需多么夸张的表达,程嵇雪只是在借角色向导演组展示他的表现力和理解力。
而对于长明被留在人间时的错愕和愤怒,程嵇雪也并未按照导演组的暗示采取激烈的表演方式诠释,他只用了眼神和细微的肢体语言来描摹长明的复杂心理活动。
试镜结束时陆巡还特意询问了他的表演老师和学习时间,最后摸着下巴道:“唉,我挺喜欢和戏剧演员、舞台剧演员合作的,他们都比较有表演功底和领悟力嘛……倒是没想到京剧演员也有这样的底子的。”
“一门通百门通,”程嵇雪得到了这种隐约的高度评价也没有得意失色:“表演在某种程度上也都是相近的,只不过处理方式不同罢了。”
最后程嵇雪得到了极高的待遇,甚至是导演助理亲自送他出的门。他心里门儿清这就八成是有戏了,毕竟他对自己揣摩人物的能力和演技非常自信。
这也使他很难被其他人诱骗,永远能坚定自己的选择。
他甚至有些恶劣地想要吓一吓张朝鹤——张总出卖劳动力来凑这个热闹无非是想看看他和许慎比起来能不能赢,虽然因为现场安排的原因小张总没能亲眼目睹,但也应该非常好奇吧?
他一定在外面等得很焦虑。
程嵇雪愉悦地想。
然而一开门他就愣住了,大厅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都挤去了一个角落,场面火爆得仿佛大型追星现场。其中甚至有几个装束一模一样的女孩子,估计是后面准备试镜女主角的演员们。
而那中间围着的,就是本该焦虑地等待他离场的张朝鹤……他已经摘掉了帽子和口罩,正端着一副清贵冷艳的霸总范儿在本上唰唰签名。
大家甚至把没来得及进去试镜的演员们晾在了一边,都在努力地往张朝鹤身边挤。
程嵇雪还听见了一声充满爱怜的、超级大声的:“张百万看看麻麻!”
他看着张朝鹤痛苦地捏自己鼻梁的样子,倏然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