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一回见他,是在府学,她和三叔、水砇、郭讷为四人抱着包了笔墨纸砚的包袱,站在府学院子里,窗户里挤满了看热闹的脸,田夫子看也不看他们,就叫了他来,他一身粗麻孝服,却干净的出奇,温暖的出奇,那样粗硬散着边的麻布片,在他身上,怎么就生出那样柔软洁净的感觉来?
他是田夫子的助教,他手指细长干净,每次都看的她心跳脸红,一个手而已么可是,人的手,怎么能生的那样好看呢?那手指磨出来的墨是天下最均净的,他磨的墨,她只用笔蘸啊蘸,绝不肯写半个字,她的字,唐突了那墨
他的声音有一点点哑,不紧不慢温和的出奇,每次他跟她说话,都象是一只温暖轻柔的手抚在她身上,又象温暖的冬日阳光洒满全身,她答不出话来,每次,都答不出来
他是鞠球高手,水砇说他练过功夫,所以才鞠的好。
才不是呢,他做什么都是天下最好的!
她最爱看他鞠球,哪怕那里有千百万人,只要他在,就站在那里,所以的光辉就都在那里了,他用头顶了球,叉着腰笑,笑的那样好看,满天的霞光都在他的笑容里
他一脚踢空了,倒在地上鱼跃而起,那么生机勃勃,那么英武帅气,那么干净利落
他衣服沾满了草屑,那草屑在他身上,也那样干净的出奇,那草屑真有福气
他叫着跳着追着踢在球上,那球,砸在了她身上,他笑的阳色灿烂,冲她鞠躬,招手示意她扔回来,她用尽全力扔回那只球,脸上滚烫,人抖的如风中的树叶。
他把球踢到她身上了!她给他把球扔回去了!人散场静,她偷偷偷了那球,藏在箱底,那箱子,从此闪着光不能逼视。
他说他文采不好,他们会文,他就给他们抄诗抄文,他长身玉立,挥腕写字,行动间行云流水,人如玉字如蛟,她不能多看,多看了,脸红心醉,可又无法不看,他在那儿,她怎么移得开目光呢?
有一天,淡月说,他快要订亲了,她眼前所有的一切,瞬间崩塌
那个小丫头,满脸委屈倔强的站在那里,她是公主,都说她性子暴烈,蛮横不讲理,欺凌成性他真没看出来,她就是个小丫头,什么也不会,她真是什么都不会,让她研墨,她拿着墨在砚里磨来磨去,他几乎要笑出声来,没有水,怎么能研出墨呢?
他示范给她看,先倒些水,再这样,稳稳的磨,他给她研了墨,她却垂着头坐在那里,握着一枝笔,戳来戳去,怯怯的,哪有半点蛮横的味儿?
他和她说话,她低着头,不抬头不理他,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他走,她又跟着他,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真是个有意思的小丫头。
她好象也喜欢鞠球,他们鞠球,她就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看,水四郎叫她一起踢,她却拼命摇头,摇的头发都要散了。
都说她跋扈娇纵,他实在看不出来,一个孤单羞怯的小姑娘罢了,比妹妹还要胆母亲说过,天家无亲情,唉,要真是这样,那太让人心疼了。
他干脆坐到她旁边,天天给她磨墨,不管她写不写字,他天天给她解书,他尽可能用最温和的态度和声音,跟她说话,虽然她极少答他的话,她的功课一天比一天好,也一天比一天爱笑,偶尔也要抬眼,看着他,笑的如明媚的春天
会文外出,他都叫上她,时时留神着她,照顾着她,她虽然不言不语,可他却能清楚的感受到她对他的那份依恋,那浓浓的依恋让他心软,软的能滴出水来,软的他整个人,都化成了一汪春水
唉,可是,她是公主啊,高高在上的皇帝唯一的爱女,若她不是这般尊贵,他真想就这么照顾她一辈子,一辈子捧在手心里
可是,除了服,他就要订亲了。
她要疯了,她一口气冲进扬州城,冲进府学,冲到他面前,冲的气息短促,冲的头发散乱,她拉着他的衣袖,大哭失声:“你不能娶别人!你娶了别人,我?我怎么办?我活不成了!你要娶,娶我行不行?我要嫁给你!”
他目瞪口呆,全身的热血直冲卤门,她要嫁给他!
他和她跪在母亲面前,母亲面冷如石,没有丝毫余地。
唐家,是高攀不起皇家公主的,唐家,更侍奉不了尊贵的公主陛下,她要的是儿媳妇,不是一个要以臣礼待之的君上。
她紧紧挨着他,抖的如寒风中的枯叶,却坚定的如最坚韧的磐石,她看着他,满天的星辰都在她眼睛里闪亮,她紧紧拉着他:“我只嫁给你,你只能娶我!只要能嫁给你,只要咱们在一起,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们去求二婶,我去求她!求她帮我们,我一定能求到让她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