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虔及其副手蹲在赵缺脚下为他换药。
前者低头研磨着草药,闻到肉香之后,不住地咽口水。
后者则费力地撕扯着包裹伤口用的麻布,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军爷,说句煞风景的话。”郑虔一边给赵缺脚上敷药,一边同他攀谈。“伤势未愈,不宜进食太多荤腥。”
赵缺闻声停下了手撕鸡肉,谨遵医嘱四个字刚要说出口,脚下那副手咕噜咕噜叫的肚子立马夺去了他的注意力。
赵缺跟冯毅几乎同时笑出声来。副手羞愧难当,垂下头去,握紧拳头,咬牙对着自己肚腹猛砸了下去。
赵缺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心说这老兄竟是个狠人。
“不至于,不至于。”赵缺迅速收起笑容,忙将手中的鸡腿举到了那副手眼前。“大叔,许久没有吃肉了吧,这鸡腿给你。”
“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大叔胳膊奋力一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将赵缺手里的鸡腿打掉在地。
鸡腿作贴地滑翔状,如硕鼠一般钻进了一堆麦秸之中。
赵缺愣住了,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心,又望了望湮没鸡腿的麦秸堆,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郑虔见状,立马停止了敷药,慌忙上前作揖,战战巍巍地安抚起赵缺:“军爷,息怒。他是饿过头了,这才生出狂悖之举。”
又转身低声对其副手好言相劝:“杜二啊,慎言慎行呀,速速服个软吧。”
叫杜二的大叔非但没有低头认怂,反倒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手中原本用来包扎伤口的粗麻布也一股脑地扔了出去,双手撑着地站了起来,身子摇晃不止。
他扶着大殿一方梁柱,缓了半晌,俄顷昂首挺胸,使出浑身力气怒吼道:“眼下,两京沦陷,上皇西跸蜀地,新皇北上登基灵武。我等身陷囹圄,生不如彘犬,终日惶恐不安,还不如引颈一刀,来个痛快。”
杜二慷慨激昂,骨气十足,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引得一旁调弄篝火的文飞跟侯季立马起身。二人纷纷望向放在大殿一隅的那几把横刀。
大殿内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对于眼前这位声嘶力竭的杜二,大家跟估摸着就算给他把刀,他也握不住。因此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并未迎上前去制服他。
郑虔欲迎上前去拦住癫狂的杜二,文飞一个眼神过去,他便缩了回来,蹲在一旁瞪眼干着急。
杜二嘴里骂骂咧咧,在作死的路上狂奔。可肚腹却不合时宜地扯他后腿,接连发出沉闷声响,并且呈现出后浪滚前浪不可停歇之势。
霎时,众人乐得前仰后合,赵缺更是笑得直呼脑壳疼。
紧张气氛消散,惊了一身冷汗的郑虔也跟着傻笑了起来。
杜二咬牙切齿,一脸气愤,视线在周围一干人身上交替,似乎在提醒大家:都严肃点,老子求死呢。
须臾,冯毅敛起笑容,起身将杜二摁回了原处,又在他耳边私语了几句。杜二顿时脸色大变,愣神片刻,而后竟俯身去捡拾散落四处的粗布。
“冯毅,你同他讲了什么,这厮怎么像是变了个人。”文飞好奇问道。
“我同他说,如若再大放厥词,就扔到后山喂豺狼,不消三日,定会尸骨无存。”冯毅洋洋得意。“像他这种雷大雨小之人,我在大理寺狱以及京兆府狱中见多了,稍微恫吓,不尿绔就算好的了。”
“听他一番陈词,像是在唐宫里做过大官。”文飞重新蹲回篝火旁,还加了把柴,又挑弄着将火燃得更旺。
一旁的侯季补充道:“听安头讲,咱们若是抓住大官,上报会有重赏的。”
郑虔弓腰上前解释:“他未做过官,只是个教书匠。”
“侯三,你见过哪个当大官被抓时是一身粗布麻衣,还饿得面黄肌瘦。”冯毅冷笑道。
“也是,上边已盘筛数轮,应无漏网之鱼。”侯季点头道。
“诸位先别聊了,我这脚丫子还晾着呢。”一直旁观的赵缺哎呦喊了一嗓子。
“军爷,恕罪。”郑虔赶忙上前继续给赵缺换药。
蹲在一旁不发一语的杜二,脸上怒气已然消散,人也变得老实巴交起来,任凭郑虔差遣。
很快赵缺头脚皆敷上了新药,又喝了碗号称能增肌生骨的苦涩草药。
送别郑虔时,赵缺见他一副低血糖随时要晕倒的样子,便跟侯季要了一大块鸡胸肉塞到他手里。
郑虔倒是有奶便是娘,将鸡肉紧紧攥在手里,拼命往嘴里塞,全然不顾双手刚摸过一只化了脓的臭脚。
牢饭终归不好吃,再加上安牛一直克扣犯人口粮。当下牢中的囚徒基本都处于饿得时昏时醒的状态。
见郑虔狼吞虎咽,赵缺暗自敬佩起一旁饿得都快站不住脚的杜二,心说都沦落到如此田地了,竟还能恪守君子大义,也算人杰。
待冯毅将郑虔与杜二押送出大殿后,赵缺侧过身去,手伸进一方麦秸堆下,来回摸索了半晌,却发现刚才被打掉的那只鸡腿居然不见了踪影。
我勒个去,那杜二是大唐影帝吗?
眼前顿时浮现出变形记里一个扬言打死也不吃农村饭的富二代最后却比谁都吃得香的画面。
看来古人也逃不过真香定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