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人面面相觑了几日后,赵缺终于忍不住了。山不过来,我就过去。他主动坐到对他爱答不理的杜甫面前,强行与之聊天。
“先生年轻时游历泰山,曾写下一篇雄文。”
“......”杜甫望着赵缺,一脸懵相,心说咱俩很熟吗?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赵缺气沉丹田,摇头晃脑地诵读着这首《望岳》。
可谓声情并茂,字字铿锵。
他依稀记得大概是初中所学。
对于一个诗人,尤其是一个未得大名的诗人。
最好的尊重便是真情实意地朗诵他的作品,给他一种高山流水觅得知音的感觉。
杜甫大骇,心说这貌丑的武夫竟然连我开元年间诗作都记得。虽有几处句读不对,但情绪饱满,抑扬顿挫,深得诗意。
“此诗气骨峥嵘,体势雄浑,实属佳作。”原本小憩的郑虔被赵缺那浑厚声音所吸引,凑上前来,望着杜甫问道。“子美,果真是你所作?”
“拙作乃是我年少游历齐地,登泰山有感而发。二十余载如浮云,具体行文我都有些恍惚遗忘了。”杜甫答复郑虔,又转头面向赵缺,一脸喜色。“军爷居然记得此诗,还能张口吟诵,甫之荣幸,甫之荣幸啊。”
“先生私下不必唤我军爷。叫我小赵即可。”赵缺一副恭敬模样。
“小赵?”郑虔疑惑,心说难道胡人之间流行此称谓。
“不如称呼小友?”杜甫提议道。
“小友甚好。”赵缺连连点头。
拍马屁这事儿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拍到位,拍到双方尽兴。赵缺继续拿腔作调地诵读:“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见杜甫一脸茫然,许是诗圣作品太多,有所淡忘也属正常,便又提醒说:“此联乃是先生为蜀汉诸葛亮所写,每每读罢,令人潸然。”
“小友所吟诵二句颂赞卧龙先生确实妥帖。”杜甫沉思片刻,脸上期待之色略有暗淡。“然......似乎并非出自我手啊。”
赵缺顿时一脸尴尬,本想溜须讨好,却没想到遭到官方打假。
可他再三思量,确定此联句就是出自杜甫所作的《蜀相》。因实在记不起开头,这才读了尾联来充数。
静下心来,又快速回顾了下杜甫生平,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这首诗创作背景是,安史之乱后期,杜甫举家迁徙成都,拜谒武侯祠时而作。
妈的,竟然搞错时间线了。
“啊哈.....大概是我记错了。”赵缺摸着头憨笑,又试图把话圆过去。“我估摸日后先生拜谒武侯祠时,定会诗意泉涌,此尾联可供参详。”
“还有日后?”杜甫忽地摇头怅然道。
郑虔拽了拽其衣角,示意他不要再流露过多厌世情绪,生怕他情绪一到,又开始寻死觅活,不好收场。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先生痛斥权贵,为苍生呼嚎,可谓入木三分,实为古今文人骚客之楷模......”赵缺再次拽文,对着杜甫连续发射糖衣炮弹。
言语间,表达着对诗圣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犹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的敬仰。诗圣并未喜笑颜开,反倒是双眼通红,忽地垂泪不止,竟发出呜咽啜泣声。
糖衣炮弹化作催泪瓦斯?
赵缺大为诧异,心说不就是读了两句诗,恭维了三言两语,一代诗圣就算生前不被当世认可,好不容易遇到识货的人也用不着如此难掩激动之情吧。许是唐突了,怀才不遇的文人大抵是脆弱不堪的,须得适当收敛一下迷弟情绪。
郑虔歪头凑到赵缺耳边,小声私语道:“此诗乃是去年深秋,子美去奉先县探望妻儿所作,子美似乎只与我看过,小友从何得来?”
“九年义务教育所学,但凡抨击封建吃人社会都会引用此诗句。”赵缺自然不能如是回答,转而灵机一动道:“我从狱中一书吏那里听来的。”
“书吏?”郑虔狐疑片刻,而后又自话自说道。“他应是翻看了子美随身之物。”
赵缺瞥了一眼还在啜泣的杜甫,低声询问郑虔:“杜先生为何如此恸哭?”
“我猜小友并未通读此诗吧。”赵缺心说还真就只记得那著名的两句,郑虔见赵缺点头,又叹气道。“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此四句我读时亦眼泛泪花,何况子美。”
归乡探亲,却得知幼子饥饿夭折,怪不得一直孤傲的诗圣此刻竟如此失态。
旧事重提惹人伤心,赵缺赶忙收起得意之色,悄声从大殿一隅拎来一坛安牛赠送的美酒。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几碗新丰美酒下肚,杜甫的悲伤情绪这才有所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