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承受了那么多痛，隐忍了那么多年，为了这些便这么不惜一切吗？

这样活着，你就从不曾为你自己想过？”无欢和尚声音微颤，带着些许哽咽的心疼。

他从不是为自己而活，如果他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自私无情，或许他就不会多受那诸般非人痛苦。

云生苦笑摇头。“一条止陵江决堤，浮尸二十万，大昭国北部近半数的地方皆遭洪灾。

皇帝一道圣旨将雍州太守令江无臣满门抄斩，例诛三族。

而真正贪没筑堤银两，造成这场人间惨剧的祸首却可以逃脱制裁。

萧挚是皇亲贵胄，手握权柄的永宁王。宋公辅拿着占满人命的银子在江陵城过安稳日子，陆柬之改名换姓躲在这凉州逍遥自在。

那江太守和那三百族人何其冤枉？两百三十五人啊。

两百五十三个厉鬼的满腹冤屈无处诉，两百五十三个冤魂的冲天怨气谁来负？更别提那殷殷鲜血成河，垒垒白骨如壁垒。

谁知道在波涛汹涌的洪水水底深渊埋葬了多少人的骨骸。

食遗人骨，沁活人血的惨剧如何的惊心动魄，如何的森寒入骨。

那些老弱妇孺被活生生杀死煮食时的凄厉惨嚎像时时刻刻回响在耳边，让当年从那场人间炼狱中，侥幸活下来的人午夜梦回时再不敢入睡。

所以，我从那地狱中走出来时，便当自己已经死了。我活着不过是为所有死去的人讨回一个公道。”

云生缓缓说着，只有被无欢和尚握在掌心的手因痛苦而颤抖不止暴露着云生此刻的心情。

无欢和尚看着云生，却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云生此刻的痛苦无欢和尚能够感受得到。

无欢和尚伸手轻轻将云生揽住。“云生，这些年，你受苦了。”

不知是他身体的苦，更多是他心里的苦。他独自一人承受了太多，无人能倾诉，无人能分担，他只是一个人默默埋在心里。

他只是一个人，身体被伤，无法习武。自由被夺受尽凌虐。

无欢和尚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变得心机深沉。

知道他为什么会阴狠残忍。

知道他为什么善于伪装善于说谎。

知道他为何从来什么都不肯说。

因为无人知道他的痛苦，无人知道他的那种绝望。

他不得不一点点算计，一次次拿命去赌哪怕一丝的机会。因为他知道若想要讨回属于他的公道，他便要不惜一切。

他从未感受这世上的美好，所以他不懂得怎样珍惜。

这世界给与了他残忍，那他便回报他的阴暗。

他处心积虑算计很多人，可是也无人能说他就是错的。

云生如孩子一般缩在无欢和尚的怀里，失魂了一般轻声呢喃。“和尚，我不怕死，也不怕死人，不怕双手染血，不怕背负罪孽。

因为我一直都知道，此生我注定是要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无欢和尚将头埋在抵在云生胸前，满是懊悔的声音轻柔酸涩。“如果当年，我带你一起走了，你是不是就不会经受那么多，是不是就不会堕入那片地狱？”

“呵……”云生一笑，手放在无欢和尚肩膀。“和尚，这些本就和你无关的。我虽不信神佛，可我相信因果。我会怎样，自出生时就已经注定了我的命运。可我不怨，也不恨。

那时的我想和娘亲安稳的生活，不会欺凌，不被唾骂，不用饿肚子，不用半夜醒来总会看到娘偷偷的掉眼泪，那就是我想要的。可是老天却不肯放过我，那个害了我娘一辈子，还留下我这个孽种的负心人也不肯放过我。

既然是我而不是别人，那我活一天，便看谁不放过谁。”

云生双手捧起无欢和尚俊逸的脸。“但是现在，我心愿已了，再无牵挂。我只想余生能多陪在你身边，赖着你，烦着你。让你这圣僧佛子天天给我做饭，日日念经给我听。

你这不守清规的和尚，我这种不懂廉耻的人可是要日日和你寻欢的。

和尚，从此和我相守一生，再不能做高高在上的圣僧，以后要和我一起东躲西藏，漂泊无依，你当真愿吗？”

从此从万人朝拜的修天佛子跌落尘埃，甚至可能会声名狼藉，被人唾弃。明知道你会如何选择，可是原谅我还是要问。

有你的回答，我此生便可再无遗憾。

因为自私如我，也终是不能把你拉入地狱的。

无欢和尚对怀中人笑意温柔，轻轻点了点头。“今生你去何处，我便去何处。我再不愿如当年一般错过你的所有，等我知道时却已无能为力。我不想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