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后,这270亩地经过廖大个子近十年开荒整地和改良,成了沃土良田。
最让人唏嘘不止的是,五年前,国家对乌孙山脚下实施排洪设施,又对阔洪齐村及周边方圆三十万亩地进行滴灌设施改造。
廖大个子承包的270亩地成了抢手的香饽饽。
这两年,阔洪齐村土地灌溉水资源丰富,摒弃传统的大水漫灌方式,采用最先进的滴灌浇水。
土地流转费从2020年的每亩800元,涨到今年的1300元。
廖大个子手头的这270亩地要是承包出去,就是躺在床上睡大觉啥也不干,2022年都能净落近35万元。
不少村民劝廖大个子干脆承包出去了事,可以安心专一得搞农机。
可廖大个子摇摇头说:“这咋行?!不能说话不算数撒,签订的合同上写着,这土地不能流转。”
村民们都无奈地摇头,惋惜道:“就你傻,承包村集体土地的不少人合同上都写着自己种,可他们不都打着跟外人合伙干的名义承包出去了?!就你傻!整个傻B!”
廖大个子听了不急不恼地回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阔洪齐村各族农牧民虽在廖大个子面前嗔怒他是天下第一傻瓜。
可每逢遇到难事,首先想到廖大个子。
廖大个子又是个豪爽热心之人,也是个较真认死理的汉子。
脑子里正飞快地计算着无人机打药的费用,被妻子王秀一嗓子喊得忘记上面的数字了。
“能小点声不?”廖大个子爬起来,懊恼地低斥,顺手抓着床头柜上的薄毛衣朝头上套。
有人说,一个家庭里,夫妻两人谁挣钱最多,谁嗓门最大。
可在廖大个子这里,正好相反。
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廖大个子说话瓮声瓮气的,老婆子王秀虽是家庭妇女,嗓门永远压过能挣大钱的廖大个子。
长得胖乎乎的王秀嗓门丝毫不减一分,宛如村里的大喇叭,“江阿古丽家的羊羔子丢了,她正难受呢?那羊羔可是她用牛奶拉扯大的,跟人亲,你说,羊羔子会不会跟人跑了?”
廖大个子的思绪又回到无人机问题上,压根没听到妻子的问话,不假思索地附和着,“对对。”
“对个屁,你就没听我说啥。”王秀白了一眼穿裤子的廖大个子,扭动着水桶腰朝外屋走去。
她嘴里还不住地絮叨着,“江阿古丽够倒霉,再有几天,他家牛羊就转场了,咋这个时候丢羊羔子呢?羊羔是畜生,可也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怨不得她难受呢。”
王秀惦记着锅里的牛奶别溢出来,走得急,身上的肉上下晃动着,一颤一颤的。
廖大个子站在院子南面墙根处的一棵香妃海棠树苗旁刷牙。
嘴边堆积着白色泡沫,仰着头“呵--呵---呵--”地漱口。
“哗啦”一声,低头把漱口水吐到树根处。
“廖阿喀,廖阿喀(维吾尔语,廖哥哥的意思)。”一个浑厚的男低声从门口响起,来人并没看见墙根处刷牙的廖大个子,他一直沿着砖块铺的小路朝院里走去。
廖大个子吐完最后一口水,用右手背擦了两把嘴角的白色泡沫,对着急匆匆的背影吼着,“尼曼,艾克来木(啥事,艾克来木)。”
被称为艾克来木的的汉子是个三十八九的维吾尔族汉子,一米七左右的个头,长得结实健壮。
艾克来木听到身后的声音,一个急刹车停下前行的脚步,转过身来快速迎了过来,嘴里忙不迭地说:“阿喀,你看哈撒,哪个好?”
廖老三看着艾克来木递过来的手机,顺手把刷牙缸塞给艾克来木,接过手机看着微信里的几张视频。
视频上播放着石河子厂家介绍播种机的功能、价钱及优势的画面。
廖老三反复看了几遍,抬起头来问:“你想好了,买播种机?一万二的播种机,可不便宜啊!”
艾克来木笃定地回道:“想好了,就买播种机,播麦子的播种机,上次喝柜台酒,你不是说了吗,你要是有时间的话,不买打包机,也不买播玉米的机子,就买播麦子的机子。你运气好,我听你的,肯定赚钱。”
廖大个子点点头,赞同地说:“行,赶紧下手吧,去年播冬麦的机子都没有,趁着百姓没犁地前,你就买上播麦子的机子,生意肯定好。”
“艾克来木,你想好没?这两种机子,五米宽的台架一万二,三米宽的台架八千多,你打算买哪个?”廖大个子把手机还给艾克来木,拿回刷牙缸晃动着身体朝屋里走去。
艾克来木屁颠颠地跟在他身后,“买最贵的,一下子播的面积大,拖拉机跑一趟就比8000块的机子多播几亩地,省油,省劲。”
廖大个子没接话茬,把牙刷缸子放在外屋的窗台上,折回到院子西边墙根处,打开浇菜用的水龙头,大手掌掬起一捧冰凉刺骨的水朝脸上撩。
清冽的凉水透着丝丝的寒意,廖大个子打了个寒噤。
长期用冷水洗脸已是廖大个子的习惯。
头脑清醒一些,廖大个子抽下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着脸上的水渍。
“阿喀,你咋不说话?”艾克来木熟稔廖大个子的脾气,他不说话,一般表明他持有不同意见。
廖大个子指指屋子,邀请道:“没吃饭吧,走,喝奶茶。”
俩汉子一前一后走到偏屋。
二十来米的厨房被女主人收拾得一尘不染,灶台上的瓷砖有些年岁了,可也擦得裎亮发光。
茶几上摆着一盘酱黄瓜、一小碟萝卜干,一盘馒头,两碗奶茶,这就是他家的早餐,简单又实惠。
王秀对着进屋的艾克来木吆喝着,“坐,塔麻克也(吃饭吧)。”
艾克来木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廖大个子对面,伸手拿起白色的馒头朝嘴里塞,“嫂子,你做的,亚麻好。”
廖大个子喝口醇香的奶茶,夹了筷子萝卜干朝嘴里塞。
萝卜干嘎嘣脆响,在他嘴里“咯吱咯吱”的。
艾克来木低头喝口奶茶,抬头望着不说正事的廖大个子,着急地催促着,“阿喀,你说话撒。”
廖大个子不急不慌地问:“你打听没,咱村里那些整块地今年种啥?”
“苞米呀,去年苞米价格亚麻好。”艾克来木回答。
王秀快言快语接着话茬,“还有不少人种打瓜,去年打瓜卖到25块钱,那可是天价啊。我可听说,不少外地人来村里包地,都一窝蜂种打瓜呢,村东头的老艾力叔家一亩地被人1400块钱承包了,又比前阵子涨了100。”
艾克来木点头附和着,“就是,嫂子说得是,土地亚麻香。”
廖大个子没搭理抢话的妻子,询问艾克来木,“为啥都不种麦子?”
艾克来木像看外星人般望着神色淡定的廖大个子,“哎,阿喀,人家不是傻狼撒,(人家都不是傻子),麦子一亩地哈马斯阿朗阿朗一千多(种麦子一亩地全部最多毛收入一千多),苞米两千多,你自己比一哈嘛!”
廖大个子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大面积的整块地肯定都不种麦子,种麦子的最多是林带地。林带地中间只有五米宽,加上树杈,最多四米宽,你买五米宽播种机,进都进不去,你咋样播种?五米宽的播种机,你买回来,就让它在房子里胡浪吧(睡大觉吧)。我要是你,就买那个台子三米的播种机,活儿干的慢些,人辛苦些,可是播种播的好啊。”
艾克来木挠着头皮,自言自语,“哦吼,我咋不知道撒。”
廖大个子继续循循善诱,“五米宽的台子播的快,可是遇到不平整的地块,播种机一担空,种子都撒在低处了,人家万一不给钱,你咋办?三米的播种机播的好。”
艾克来木一口气喝完奶茶,点头道:“行,阿喀,就听你的。买小播种机。”
俩位吃完早饭,廖大个子走到后院去安装新买的犁铧。
几块犁铧靠在西边的墙根处,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射出耀眼的光。
艾克来木眯着眼打量着脚下这一米多长分叉式的犁铧,羡慕地说:“阿喀,我撒时候跟你一样撒?大拖拉机,攒劲的犁铧。”
廖大个子坐在小木凳上,用扳手使劲拧着犁铧上的螺丝,嘴里闲不住地说:“你勤快些,肯吃苦,几年后沤和夏西(维吾尔语,几年后跟我一样)。”
艾克来木眼皮子很活泛,忙前忙后地帮着廖大个子打下手,递扳手、搬犁铧的,好一阵子忙碌。
廖大个子拧完最后一个螺丝,把扳手朝工具箱一扔,“哐”的一声。
他低头看着自己油乎乎的手,追问:“艾克来木,说吧,啥事有?”
艾克来木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讪笑着,“阿喀,你一个小忙帮一哈撒,买播种机,钱不够。”
廖大个子斜睨他一眼,埋怨道:“早说嘛,差多少?”
艾克来木实话实说,“我就有3000,播种机要从石河子买。”
廖大个子把油乎乎的手心朝拖拉机车门把手上的黑毛巾上抹了几把。
他从裤兜口袋掏出手机,一个碎屏的华为手机,右手食指点着屏幕上的解锁键,低语道:“我给你转6000块钱,石河子到咱这运费肯定千儿八百的,加上你3000,应该够。”
艾克来木激动不已,“阿喀,我一有钱就还给你。”
廖大个子摇摇头,“不急,你先用着,等我买无人机时还我也行。”
艾克来木闻言,双眼一亮,惊愕地问:“阿喀,你要买无人机?!”
廖大个子点头说:“嗯,最近新出一批无人机,打药亚麻攒劲,五万多呢,我一直寻思着,买吗不买,我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还没想好。”
艾克来木看着手机微信进来的6000块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