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重金属尘埃笼罩的天空难得露出了一丝缝隙,太阳虽然威风不在,还是给这整块地方带来了难得的明媚,仿佛是特意千里迢迢赶来为这个隆重的日子庆祝一样。我身边的人们,无论是家长还是孩子,都难掩激动、喜悦、骄傲、像是黄金大道和远大前程就此铺开了一样,谁说不是呢,在大决战的年代,基因筛选证明了我们是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我们是那极少数的捍卫人类精神瑰宝的精英,而这里,国家唯一的一所艺术学府,将是我们的预备役军营,教会我们用精神的武器挽救人类的命运。我的爸爸妈妈也是如此,充满着爱意的自豪和不舍的泪水,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既兴奋,又不得不拼命抑制着心底离别的忧愁。
“去吧,小子,你是大人了。”
父亲最后整了整我的衣领,长年和机器打交道,他的手变得乌黑粗糙,但这一次,我没有拒绝这双手抚摸我的脸庞。
我点了点头,向着屏障里的校园跑去,在进入屏障的最后一刻,我依依不舍地回过身来,父亲和母亲眼光一直没有离开我,我看到妈妈挥摆的手臂骤然坠落,最后紧紧捂住了面孔,我一狠心,踏入了我的宿命之地……
“呜——”这凄厉的起床号比防空警报还要难听,他条件反射地从壳状睡袋中坐起身来,他知道他又梦到了那一天的送别之景,就像是苦行僧还没能割舍俗世的眷恋。穿衣,解手,凉水冲过脸。
“加油、努力!”
看到镜子里的那一刻,他的半面脸黑紫地像一个恐怖的夜叉,睁着一只绿色的非人的眼睛,另一个记忆硬生生地挤入了脑海,疼得他踉跄地靠在墙上。吴泽缓了缓神,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容貌分毫未变,但周围的环境提醒着他这里险象环生,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手臂,顿时感觉心里一凉。
“怎、怎么会……”
人们不会恐惧经验,而会害怕未知。在他皮肤下的那串数字,并没有在倒计时,而是像时钟一样,一秒一秒地走着。
人群走出单间在过道上列队,整齐划一地穿着配发的黑色形体服。
他看到不少熟悉的同学,可他们的神情里充斥着陌生。
“喂,李阳?”
“别说话,注意秩序!”
“你……不认得我了?”
“我们前几天就认识了。”
对方很快扭过头去不再搭理他,吴泽确信这个之前相处还不错的兄弟并不真的认识他,他们的肉体和名字虽然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了这里,却像能指和所指的断裂一样失去了意义。
他们走出了地下来到了地面,硫磺色的天空云朵凋敝,太阳沉寂。
“新生列队前往五号楼。”
他们被叫做“守望者”,是借鉴了敌人的技术研制出来的新一代人工智能机器人,成年人的身体、畸形的大头上按着一张带着阴森笑容的假脸,靠着一根像软管般又长又细的脖子连着,不过行动并没有受到头重脚轻的影响,据说这可怕的形象便是敌人一种经常出现的样子,在此刻让青年们习以为常,在战场上就不会害怕。
队伍向前移去,五号楼像个巨大的分拣工厂,一条直线进去,流水线似的把人群分成了几拨。首先是像大号的地铁过包安检的仪器,履带像送罐头一样把他们向前送去,他们的肌理之下便毫无秘密地被透视了,从鼻中隔偏曲到第三十号脊骨的轻微增生、左腿韧带的陈旧性损伤统统都被记录在案;接着履带把你送入了一个全息天幕的房间,你需要在满天无规律的三维点阵中想象出五幅合理的视觉之美,将几段随机的旋律配入画面,连成一段有意义的视听片段,没有任何的点评,绿色的激光扫描了你的全身,并在虹膜上刻录进身份的编号,随着滴的一声,你就被送了送去,汇入了空地上已经分拨而站的队列,分班完成了。
“你好,我叫高尚男。”站在吴泽边上的男生低着头悄声跟他说。他的眼睛很小,但是鼻梁高挺,亲和帅气。
他没有理睬高同学,因为他在旁边的队伍中发现了一个化成灰都认识的身影。
“迟卫海,你这个重色轻友的王八蛋!”
“别……”
骚动只持续了几秒钟,守望者手掌心伸出的触手将吴泽五花大绑了起来。
“一级违例。”
人群不安的表情一下子唤起了他另一种记忆,关于在军训时已经听得头皮发麻——守望者的惩罚措施……冲动了……触手的那一端响起了充能的声响。
“等一下。”就在这时,高尚男跨出了队列,“报告教官,这完全是一次不可预知的艺术冲动!”
守望者停了下来,他紧张地继续说下去,“在灰伙计的诗《挚友》中第三节第六行,‘挚友,你真是个重色轻友的混蛋’,他一定是沉浸于情景不能自拔,才做出了这样的行为。”
守望者的脸靠近了他,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因为这无情的机器能够检测谎言,然而,守望者真的放开了吴泽,收回了触手:“感悟艺术,很好,取消违例。”
吴泽送了一口气,夹着尾巴回到了队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