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吃呢?
且不说她出身高贵,拉不下脸去,如今虽然不再是偶像了,公开处分后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走在挤满难民的大街上被别人指着脊梁骨骂,这样的“礼遇”她更不敢去想象。
人心可是很善变的。
曾经获得的万千宠爱,一夜之间就可以失去,可爱的(前)全民偶像轻轻松松就可以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陆感受到她身边的低气压,尊重对方的想法,避开没看她,默默地走过去站在旁边。不过沉默归沉默,他只装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靠着栏杆,把盘子放在栏杆上开始陪着她大口吃东西。
听着她刻意压抑的撕咬和咀嚼的声音,他想起初次见面之后她给自己半夜放的夜宵,也是巨大的一个猪肘子,不禁微微笑起来。
“这样的约会方式倒也不错。”
身边咀嚼的声音顿了顿,她的肩膀颤了颤。
“……我是不是超级软弱?别人都不会出的问题我会出错。”
他听见艾丝蒂低声问。
陆没听见下午对她的处分,目前也不清楚“老鼠”是在她身边找到的,但他猜得到她应该是为了敌军选择自己作为目标在难受。
从小时候对电视上这个漂亮姐姐一见钟情开始,他就从没见过她这么脆弱的样子。
印象里艾丝蒂·图桑特总是从容地笑着的,露出一点点白白的虎牙,嘴角两个小小的酒窝。
但就是因为对方那种无懈可击的完美,让他无论和她靠得多近,都总看不透这个女人的脑袋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有多依赖自己,反而是今日她这种卸下伪装,完全崩溃的反应首次让他有了“眼前这个女人是个真人”的实感。
虽然陆还是遵守对她的承诺没往那边看去,但余光能看见她转过来看自己了,眼睛湿漉漉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默默想着,你要是真的从新十字军被辞退了,或者即使是要真被敌方势力渗透了要流亡天涯,下地狱我都愿意陪着你去,可他却不想让她知道。
他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哄她,也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
但被那双晨星一样的眼睛注视着,陆像是舌头打了结,半点山盟海誓的掺水情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浮夸。
“……躲起来吃东西是挺怂的。”
而且怂得有点可爱。
陆边这么说,边自己也陪着她吃了一大口。
艾丝蒂本想着陆可能也会像别的男性一样看着美女落泪会特别有同情心什么的,对方这句“挺怂的”反而让她莫名火大,那种脆弱又矫情的情绪瞬间转化为了对直男情商的熊熊怒火。
“你……你都不安慰我吗?”
身边的女人不可置信地把吃了大半的猪肘子往盘子里一搁,骨头碰着盘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陆见她止住了泪水,心知激将法奏效了,但还是看着远处几乎隐没在夜色里青蓝的藏青的层峦叠嶂,没看她。
“怂是怂,倒也不是一无是处。比如脸很漂亮,腰很细,胸大屁股大。”
她的好处他能说上三天三夜:
温柔,矫情,能装,会撒娇……而且很善良。
可善良是好事吗?
作为一个寻常的女人,或者只是某个民营企业的领导,她惜才,舍不得手下送死是加分项,如果普通平民遇上了估计会夸她一句“人美心善”——
可她不是寻常女人。
但按照之前奥古斯塔斯的那套评判标准,或者新十字军作为军队的标准来说,以结果为导向,她今天的行为就是对作战造成了负面的影响。
在这样的环境下,善良不仅会影响决策的有效性,甚至可以说是“圣母”。
对于将领来说,圣母是种病。
与其抱着她黏黏糊糊地安慰,他更希望能以这样的方式让她意识到现实的残酷,快速适应现在的身份和状态。
“你……”
艾丝蒂被他随口就来的混账话搞得又羞又气,脸都红了,又不会吵架,只能拉着他的手臂隔着衣服用力咬了一口。
她咬得还挺重的。
陆“哎哟哎哟”地叫痛,但还是任她咬。
如他所料,被他这么一转移注意力,艾丝蒂之前那种忧郁又压抑的氛围果然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被调戏的那种带着点撒娇的愤怒。
艾丝蒂也是冰雪聪明的人,咬完了才明白过来他是故意激怒她——人的行为往往比语言更真实。
陆嘴上说得最不正经,但在这样的时候,却独他不离不弃地陪着她。
不过她虽然嘴上没道歉,到底还是心疼,边嗔怪地剜了他一眼,边撸起陆的袖子查看,生怕自己咬重了。
手臂上被咬的地方火辣辣的,她低着头,对着那个红红的牙印吹气。艾丝蒂的气息凉凉的,润润的,就像是丛林里稀薄的晨雾,无声地濡湿了地上还没完全被熄灭的烟头。
也就是她这个下意识的反应,才让陆真切地感受到和开始相信眼前的女人也是真的喜欢自己,而不只是才认识的时候那样想利用自己。
仔细对着光检查了会儿,看过牙印没渗血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把袖子给他放下去,嘟嘟囔囔地道,“……现在漂亮是漂亮,以后要是我胖了怎么办?”
陆转过头看着她:“胖一点好啊……捏起来手感更好。”
“那……那我要是胖得来会卡在门框里那样呢?”
她靠近了些,亮晶晶的眼睛直视着他的眼睛,脸上还沾着点猪肘子的酱汁。
陆见她的神色恢复如常了,心里悬着的大石头落了下来。
他的任务完成了。
艾丝蒂能问他这种类似于“我和你妈掉水里你救谁”的死亡问题了,至少说明她从之前那种转瞬即逝的自我责怪的状态里恢复过来了。
秋末的花香弥漫在微凉的空气里。
远处濛濛的月像是隔着毛玻璃。
屋内的人声他全听不见,只看见艾丝蒂逆着光,白净光洁的笑颜像是镀了层绒绒的金光。粉红粉红的眼下两道饱满的卧蚕,睫毛上沾着晨露似的,玻璃珠子似的细小的泪水,看得他有点入神。
他回过神来,起了点捉弄她的意思,也放下手里的食物,凑到她耳边去半真半假地低声道,“那就把你关在一个地下室里,锁在笼子里,让所有人满世界找你,但只有我知道你在哪里。”
艾丝蒂被他撩得脸通红,耳朵都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瞪了他一眼,结结巴巴地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每天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陆还是板着脸,表情很严肃地说,“你才是成天在想什么呢?我就只是打算监督你减肥恢复健康而已。”
她嘴上骂着“讨厌”,轻轻打他一下,又紧紧地抱着他,把脸埋在他胸口上。
艾丝蒂能听见少年的心音,“砰砰砰”的,让她莫名的安心。
她总有种近乎绝望的思乡感。
她怀念着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故乡,怀念着不需要承担责任的年少时光。可自从陆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这样漂泊无依的感受,仿佛逐渐淡去,就像是浮萍找到了所依。
即使明知道“爱情”的作用原理,她还是中招了。
陆听见她闷声问:“……你们书里写的‘相濡以沫’,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他轻轻地拍她的背,就像是哄小孩子一样。
“现在暂时是的,未来有必要的话还会是……但以后一切都会更好的。”
“一切都会更好吗?”
“嗯,一切都会更好的。”
两个人一起,即使是与全世界为敌,也总比一个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