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选择如此,只是为了陆江初。
傅长嶙比任何人都明白,对于陆江初而言,为顾和光报仇是一件怎样重要的事情。
只有报了仇,陆江初才有前路可走。
严嵇和陆江初都没有质疑傅长嶙的话,他们一同回到了古堡之中。
后面保镖也押着顾流云进来了,顾流云似乎刚刚才苏醒,整个人的状态还有一些昏沉。
顾流云花了不短的时间,才看清楚周围的一切。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一个古堡之中,但是他的心却已经沉到了谷底。
因为他看见了陆江初,以及陆江初身旁面色冰冷的严嵇。
这让顾流云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但是顾流云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丝毫的惧意,他甚至用挑衅的目光看了陆江初一眼。
陆江初有些手痒,直接抓了一个花瓶,砸到顾流云头上。
虽然陆江初自认为她此刻的心情很平静,但她这个突然的动作,就暴露了她的异常。
毕竟他们一群人还在一楼的大厅之中,不少维护古堡的员工还在一旁做事。
而陆江初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一个宋代的青花瓷花瓶,将顾流云砸了个头破血流。
整个一楼大厅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留声机此刻还在播放大提琴曲,音乐在空气之中舒缓地流动,却将一切的氛围营造得更加诡异了。
陆江初在没有任何人提醒的情况下,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控,她没有做过多的解释,而是直接说道:“带他去琴房,让他和陆仙仪见一面。”
头破血流的顾流云此刻只能感觉到伤口的痛意,以及温热的血液流过他皮肤的感觉。
但顾流云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畏惧,他甚至笑了出来:“在做出那件事的时候,我早想到会有今天。
不过也没关系,我想要的东西我都得到了,就算现在要付出一点代价那又怎么样呢?
你想要的人,可是永远都无法回来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顾流云眼中的笑意,逐渐变得疯狂起来。
陆江初转头看向严嵇,声音是那种已经到了极致的冰冷:“你抓到他的时候,他身上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听到陆江初的这个问题,顾流云那原本满不在乎的脸色,此刻也变得苍白起来。
看到顾流云的变化,严嵇猜到了陆江初的想法,他回答道:“他一直抱着一个骨灰盒。”
听到“骨灰盒”三个字,陆江初心跳漏了一拍,她的语气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急切:“把那个骨灰盒给我看看。”
严嵇一开始看见那盒子的时候,便猜到陆江初可能有用,于是一直都让人好好保管着。
此刻见陆江初需要,他立马就拿了出来,递给了陆江初。
盒子是珐琅的材质,但是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图案,整体偏银色。
陆江初的手颤抖了起来。
这一次她终于忍不住了,直接揪住顾流云的衣领,恶狠狠地扇了好几个耳光下去:“你这个畜生!”
这是严嵇与傅长嶙第一次见到陆江初如此失态。
她没有了一向的云淡风轻,整个人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这时候他们已经到了琴房之中,陆仙仪听到有人到来,仍旧蜷缩在地上,并没有要起来的想法。
毕竟来的人多半只是为了折磨她。
如今的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希望,为了少受一点痛苦,逆来顺受就好了。
但是在听到陆江初的怒骂,以及那沉重的耳光声后,陆仙仪那如同一潭死水的心,也泛起了涟漪。
在陆仙仪心中,陆江初一直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她对待很多东西态度都很疏离,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到底是怎样的人,会让一直平静理智的陆江初,生气成这个样子?
陆仙仪心头涌起浓浓的好奇,她强撑着身子爬了起来,转头往陆江初那个方向看去。
然后陆仙仪看见了严嵇。
其实她也只看见了严嵇,只要严嵇在那里,陆仙仪就很难看到其他人了。
陆仙仪先是感到高兴,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
即使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还是残留着那样多的希望,希望自己能够被严嵇拯救。
尽管现在陆仙仪所经历的一切痛苦,都是严嵇带给她的,但她却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个事实。
阿嵇怎么可能会有错呢?
一切的错都在陆江初身上,都怪陆江初勾引了严嵇。
自己一定要让严嵇看到陆江初的真面目,将他拯救出来。
带着一种类似于信徒殉道的想法,陆仙仪心头终于有了一个坚定的信念,这让她都有些容光焕发了起来。
但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容光焕发,毕竟陆仙仪此刻的状态,让人看上去便觉得她精神情况不正常。
陆江初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今天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但是陆江初并没有办法。
她没有办法不去仇恨,如果有选择的话,她甚至想一枪毙了顾流云。
挨打的顾流云仍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打人的陆江初眼眶已经红了。
她抬起头想要忍住泪水,却发现只是徒劳无功,陆江初转头看向严嵇。
此刻她的眸子里承装的悲恸,让严嵇刹那间心如刀绞。
虽然陆江初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严嵇还是懂得了她的意思,立马说道:“我这就把人都带出去,你先和顾流云在一起,有什么事情就给我讲。
另外,一定要注意安全。”
严嵇说话的时候,伸手整理了陆江初眼前的碎发,他的语气无比温柔。
顾流云吐了一口血水在地上,看见这一幕,只觉得眼前发黑,仿佛又看见了曾经那些让他觉得刺眼的场景。
心中的刺痛让顾流云觉得不舒服,自从顾和光去世之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这让顾流云忍不住嘲讽道:“严总,你有那么贱吗?做一个替身都做得如此甘之若饴?
你对陆江初的爱真的到了,在她面前当狗也无所谓的地步吗?”
这话说得实在刺耳,陆江初在严嵇生气之前,一脚将顾流云给踩在了地上。
但是严嵇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生气的样子,他反而是劝陆江初道:“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我就在外面等你。”
此刻他展现了他内心的强大,而顾流云却有一种一拳头砸进了棉花里的无力感。
这些都是些什么人啊!
顾流云在心中嘲讽道。
他没有把嘲讽的话继续说出来,并不是因为他害怕了,而是因为他现在的状态,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继续说话。
大口吐着血,顾流云却仍旧想笑。
而陆仙仪已经呆住了。
她并不是很清楚顾和光的事情,所以在听到顾流云骂严嵇甘之若饴做替身的时候,陆仙仪心中满是震惊。
她一再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但是周围人那平淡的反应去告诉陆仙仪,她不仅没有听错,而且她还是最后知道真相的那一个。
之前陆仙仪只是认为,严嵇对陆江初很特殊,她原本以为那种特殊是基于陆江初的伪装,但是此刻看来,陆江初什么时候有过伪装?
她将自己的一切都展现在了严嵇面前,无论是她的卑劣、她的算计还是她的心机。
而严嵇看到了那些,居然仍旧爱她。
那自己应该说什么呢?
赞美这世间难得一见的真爱吗?
陆仙仪竟然也有些想笑。
她最想笑的人是自己。
果然,偷来的东西永远都是偷来的,只要原主人找上门来,所有的一切都会归位。
这是最不会改变的东西,也是最讽刺的东西。
果然那些年,她什么都不是,她所得到的爱也是骗来的。
不像陆江初,她什么都不用做,便可以拥有一切。
陆仙仪刹那间万念俱灰,如果她还有力气的话,或许她会选择以一种极为惨烈的方式结束她的生命。
在陆仙仪这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中,她人生的一切信念都是围绕着男人形成的。
她很早就明白,她不想做什么高傲的凌霄花,她只想做一株菟丝花,攀附着大树成长。
只要她找的那棵树足够高,那她也一定能够走到足够高的地方。
但是现在,在陆仙仪放弃了一切幻想之后,她才猛然发觉,她的树倒了。
或者说,她已经没有可攀附的东西了。
对于一个如同菟丝花的女人而言,如果没有东西可以攀援,那她去什么地方汲取营养,她又应该怎样活下去?
甚至到了这种时候,她还算是什么东西?
曾经固有的认知在一遍又一遍地挑战之中,逐渐被敲得支离破碎。
旧的自我已经被杀死,但新的自我却没有生成的迹象,陆仙仪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庞大的虚无与彷徨之中,顿时更没了力气。
她现在后悔自己为什么当初要回国了。
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招惹严嵇。
她后悔自己和那个恶魔做了交易,换取了这七八年虚假的富贵。
她后悔自己当年顶替陆江初的身份去了严家。
……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陆仙仪的心脏仿佛被悔意咬噬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当风吹过的时候,她的心脏就会剧烈地痛起来。
陆仙仪就这样在痛苦与茫然之中,被人拖出了这个房间。
严嵇与傅长嶙他们也已经离开,现在这间空旷的琴房之中,只剩下陆江初与正在吐血的顾流云。
顾流云都不知道自己体内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液,这让他又觉得有些好笑。
虽然到底在笑什么,顾流云自己也说不明白。
陆江初低头看向了手中的骨灰盒,她想要打开却终究没有勇气。
顾和光的死,是陆江初第二次经历所爱之人的逝去。
第一次是她母亲的离开。
和母亲热闹的葬礼不同,顾和光的葬礼是陆江初一个人操持的。
陆江初看着别人火化了顾和光的尸体,因为某些骨头的部分太坚硬无法烧毁,所以有些时候还需要人拿着铲子亲自去戳碎。
陆江初那时候拒绝了,殡仪馆工作人员想要帮忙的好意,她当时自己独自一个人,完成了那样的工作。
焚烧炉的温度很高,这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仿佛都可以在里面被毁灭。
但是实质性的东西毁灭了,却让感情上的东西加深起来。
陆江初与顾和光很早就订过遗嘱。
陆江初会那样做是因为她的身份比较特殊,作为陆氏集团的大股东之一,陆江初如果出了什么事,没有遗嘱可以作为参考的话,就会造成整个集团的大动荡。
而顾和光会立遗嘱,则是因为医生的身份让他见到了太多的生离死别。
普通人很难想象,死亡有多么近的距离,而顾和光每一天都经历着别人的死亡,每一天经历着离别。
所以他对很多东西都想得很深,这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他很早就预想了自己的身后事。
在顾和光的遗嘱中,他要求自己被火化,但是至于其他的东西,顾和光却没有任何安排。
这以至于他去世的时候,他与陆江初还没有领结婚证,两个人还没有法律上的联系。
所以顾和光留下的那些东西,比如书籍版权,才会落到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顾流云手上。
这或许也是顾和光默认的事情。
陆江初不止一次听顾和光谈起过顾流云,在顾和光的讲述中,顾流云是一个看上去调皮,实际上却很乖巧的弟弟。
尽管在别人的眼中,总是小混混模样的顾流云有着太多不堪,但是顾和光却可以轻易找到顾流云许多优点,并且真心赞美。
他那样好的人,却被顾流云杀死了,陆江初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这个可悲的事实。
正是因为不相信,所以在顾和光去世之后,陆江初从未将怀疑的目光放在顾流云身上过。
因为那时候她是真的将顾流云当做自己的弟弟,即使他们从未见过一面。
陆江初联系过顾流云,给他打过很多钱。
那些钱顾流云却都没有用过,他对待陆江初是避之不及的态度。
陆江初当时是能够理解,顾流云对她的恨意的。
毕竟在陆江初眼中,顾和光的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她。
但是现在,看见顾流云那有恃无恐的态度后,陆江初却不得不相信,顾流云竟然就是杀害顾和光的真凶。
这让陆江初感觉到一股难言的悲伤与愤怒,她替顾和光感到不值。
顾和光那么多年的努力、那么多年的付出,在顾流云眼中却似乎什么都不是。
他甚至因为自己的好,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越想,陆江初便越觉得痛苦。
顾流云此刻没怎么吐血了,他抬头看向陆江初,竟在某一个瞬间感受到了陆江初内心那死寂的哀伤。
这让顾流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奇怪,奇怪于自己怎么会共情到这样的感情。
毕竟顾流云向来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像他这样狼心狗肺的人,难道也会哀伤?
顾流云不信。
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
或许是为了逃避自己心中的感觉,顾流云以挑衅的语气问陆江初道:“你还要继续打我吗?我等着的!”
陆江初没有继续动手,她不会让顾流云掌握谈话的节奏。
陆江初将骨灰盒放在了落地窗旁边,离顾流云比较远的位置。
在陆江初放东西的时候,顾流云一直死死盯着那个盒子。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骨灰盒的在意,毕竟掩饰也没有用,他把那个东西带在身边多年的行为,就已经说明了他的在意。
陆江初将盒子放下后,整个人也平静了不少。
这并不是因为她不痛苦了,而是因为她知道现在不是痛苦的时候。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如果要报仇的话,那一定要抓住对方最在意的东西,利刃一定要捅到软肋之处,才会让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感觉到痛。
陆江初对这一点很明白,这是因为她明白,她才在此刻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强迫自己去揣摩顾流云的想法。
从顾流云随身携带骨灰盒的情况来看,他是在乎顾和光的,这种在乎甚至到了一种变态和极端的地步。
如果他是真的在乎,那他为什么会杀害顾和光呢?
每一次当想到“顾和光”三个字的时候,陆江初心头都是一颤。
然后她就这样强迫自己继续想了下去。
过往无数细节一一涌上陆江初的心头——
不愿意和她见面的顾流云。
长年携带骨灰的顾流云。
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的顾流云。
……
这些东西,这些细节,出现在陆江初的脑海中交汇成一点。
她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让陆江初心中再次涌起了杀人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