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云天感到有些费解,谢罕走了,马科也走了,李非怎么还没有提出辞职?只差公开对他说,你滚吧!以他的个性,他应该比别人更敏感、更刚烈才对。他还在等什么?
他打开办公桌的抽屉,里边一个装得鼓囊囊的牛皮纸大信封映入眼帘。这是李非给汪老板写的那封信,洋洋洒洒的万言书。丢在抽屉里这么长的时间,他都把它忘了。
话说婉转一点,不要打击别人的积极性。他记得当时汪老板是这样说的。他认为自己能完整准确地理解汪老板的意思。所谓婉转,就是婉拒所谓别人,当然是区别于我们所谓不要打击积极性,就是这个人还可以为我所用。
当初为了顺利完成对香水星河酒店的收购,黄云天编造了一个汪氏酒店集团的故事。见李非对这个话题特别感兴趣,便充分发挥想象,把这个故事讲得像真有其事一样。那李非情人眼里出西施,竟然如痴如醉,不能自拔。居然还洋洋洒洒写出一封万言书来。
黄云天突然有所省悟:犹如垂死的人一口气久久不断,必定是心中还有所念想。李非在念想什么?在念想他的酒店集团?念想他能与汪老板直接沟通?没错,十有八九是这样。
错没错,一试便可知。他让吴宁安通知李非到他武汉总部的办公室来。李非问有何事,吴宁安一无所知。
这竟然让李非又开始想入非非,不能自已。一定与那封信有关,很可能是汪老板要见自己,不然要他到总部去干什么呢?
走过汪氏总部大片开放式的办公空间,李非的感觉好极了。不错,有现代大企业的气派。他尽量放轻脚步,在这静谧的环境中,还是留下了脚步的“哒哒”声和衣摆的“嗖嗖”声。
有人侧目看他,他回以酒店人职业的微笑。一种没有特指,近乎余笑的笑。
在尽头的一角,一个玻璃隔开的空间,是黄云天的办公室。黄云天见到李非打门进来,马上起身笑脸相迎,一面叫坐,一面从柜子里的一摞纸杯中抽出一个来,去给李非沏茶。
这是在李非进入汪氏后,第一次感受到黄云天如此的热情。这种热情让他有些不适,又有些感动。更加强了他的错觉。
他不知道,黄云天是在演一出戏。值得他卖力表演的人当然只有汪老板。在李非去留的问题上,他与汪老板的想法是不完全一致的。
汪老板希望李非留下,能为自己所用。毕竟人才难得。
黄云天也承认李非有才,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感到有威胁,必须除之而后快。然而在这满是眼线的办公空间,他要让人看见他黄云天对待这位特殊的人才是如何的客气,如何的礼遇。
黄云天在他办公桌前拉过一把椅子,与李非面对面地坐下来。这样既不失亲切,又对坐在沙发上的李非有居高临下的感觉。他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他笑着问李非:是不是给老板写过一封信?
这种省略主语的问话更能添加亲切的气氛。李非点了点头:是的。
写了万把字?
是的。
这么大的手笔都不让我们先学习学习,这件事做得不地道啊!看见黄云天在逗笑,半真半假的样子,李非自己真心尴尬地笑了。
他说,只是个人的一点想法。不成熟,所以
这时,李非见黄云天走到办公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的大信封来。李非一看那鼓囊囊的样子,就知道那是自己的物件。李非还来不及多想,见黄云天已经“啪”地一下把它丢在他面前的玻璃茶几上。
老板要我把它转交给你。
李非把那封信拿过来,捏在自己手里。等黄云天能多给一些信息,但没有。
老板说了什么意见没有?李非不得不说出了他最关心的话。他盯着自己手上的那封信,听见黄云天在说,老板看了,说写得相当不错。让我也好好学习学习。然后把它转交给你。
这是什么话?还是不明确呀!李非沉默片刻,又心有不甘地问:总部关于酒店集团的发展计划什么时候实施?
怎么说呢至少现在还暂时没有计划。
黄云天的话让李非有些错愕。他说,原来不是说有计划的吗?
情况有了变化,黄云天说,现在集团整体形势不佳,投资处于收缩状态。
这时黄云天看到,李非整个人散架一样地摊在了沙发上。他脚手叉开,脑袋歪在靠背上,两眼发直近乎绝望地看着天花板。良久,才轻声吁出一口长气来。问了一句不需要回答的话:我可以走了吗?
黄云天此时在说些什么,李非完全没有去听。他用两手撑住双膝,像被什么拉扯住似的,需要花很大的力气挣脱后才能站立起来在一阵目眩中稳住,很费劲地把弓着的腰杆挺直然后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向门口一步一步地走去。
在灰蓝色的天幕下,李非开着他的那辆白色丰田车在汉宜高速公路上飞速行驶。车里播放着大音量的摇滚音乐。音乐是他的酒,摇滚音乐是他的烈酒。这烈酒使人亢奋,这亢奋几近疯狂。他摇头晃脑,把音量调大,再调大。他喜欢这种震耳欲聋的感觉。
蓦然间,他发现一条高耸入云的山脉横亘在眼前。这是一条黛色的山脉,它与脚下一马平川的原野构造出一幅气势磅礴的图景。这图景让其间眼见的一切归于渺让一些形而上的意念归于伟大。让李非无比的陶醉,无比的享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探头朝下看看它的山脚又倾身仰脸看看它的山顶再注目细看眼前这一派苍茫的黛色哦原来是一堵山一样的云。一堵遮满整个西边天际的乌云。
瞬时间,他心头掠过一丝懊悔。人生这难得的,奇妙的,美梦一般的境遇,为什么要一眼把它看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