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珏将信取出,眼神示意顾柯跟上,随即走入第三进的私室中,父子二人一同观看起书信来:
其上用方正的楷体写着“检校华亭县丞顾郎禹巡如晤”的书仪。
书信本身并未有谈及卢氏女之事,只有勉励顾柯为官要勤政爱民,协助节度使平息地方叛乱之类的话,言语间还暗示顾柯要尽快立功以求升转,与顾柯往常接到的贺信并无多大区别,但末尾处却突兀地说若事有不济,各安天命,休要自误。
而此书信写信人落款赫然是:“谏议大夫卢携卢子升”。
顾柯见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见顾珏的神色逐渐变得古怪后,连忙说:“孩儿与卢姑娘绝未有逾越之举,君子发乎情,止乎礼,否则来此的就非是邮驿,乃是槛车了。”
“看来卢子升大夫并不反对吾儿与卢氏女公子往来,但还需吾儿自行提升门第,方能将卢氏女许配与你。”
顾珏自以为吃透了卢携的意思总结道,随即说:“吾儿速速备好车马随员等,明日便往华亭赴任!”
顾柯闻言只得苦笑着应是,先前父亲还一脸不舍的样子,结果自觉知晓谏议大夫卢子升并未明确反对自己与卢氏女往来后则两极反转,换了一副面孔。
言语间甚至有些不耐烦,要将自己尽快撵去华亭上任,当真是破落寒门心态,一听能与高门结亲便什么都不顾了。
“馥君......”顾柯想到自己寓居长安平康坊时,那毫不客气地评价自己与棚友所写诗文均“味同嚼蜡”,却又时常沉迷于自己所言有关曾祖顾况隐居茅山中所遇神鬼志怪传奇的蒙面女子。
她想听下文时矜持中带着期待的声音,一脸严肃地与自己对坐打双陆时传来如兰似麝的幽香,以及临行前赠予自己的碧色玉珏,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啧啧”见儿子一副陷入幻想的样子,顾珏摇了摇头,显然是觉得儿子有些丢人。然而他却不想自己刚得知自家有机会能与范阳卢氏结亲时的“丑态”,当真有些双标了。
待顾柯回过神来后,他想了想还是告知了父亲实情:
“父亲,孩儿能得此官实则是卢姑娘向其父卢大夫求情后,卢大夫向曹公修书替某要得了这补阙的机会,如若孩儿不能在明年夏秋两税征收完毕时上缴一万石足额官盐,便要被曹公槛车入京,到时是问斩还是流配万里就不是孩儿能得知的了。
故孩儿此去,乃是不成功便成仁,还请父亲原谅孩儿鲁莽行事。
若是等正常守选补阙,孩儿这明经出身怕是等到知天命之年也不一定能得此等美职,与祖父遭遇岂不是如出一辙,更别谈重振家声,与其在长安守选空耗家中血汗钱粮,不如舍命一搏换个前程!”
顾珏张大了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原以为卢氏来信是暗示自家可与其结亲,不想真相竟是如此之残忍,那竹筒中的白菊花原来是卢氏提前为顾柯送来的悼花。
卢大夫亲自修书来怕只是为断了其女最后的念想,更兼警告顾氏休得胡搅蛮缠坏了卢家女公子的名声,表示自己已然仁至义尽,顾家子自寻死路可怪不得他,若想死中求活那便兑现自己的承诺,至于结亲迎娶五姓女之事,顾家子还是先活下来再说其他。
这下顾珏只感觉从极乐净土跌落至无间地狱,口中苦涩难言,吴中寒门与五姓七望,当真是宛如天堑,即便四子用命博来的机会,也只是范阳卢氏一句话的功夫罢了。
而就连这句请托也不过是让顾柯好自为之,绝无表态认可与其结亲之意,反倒是隐隐然有从此断绝来往之心,卢携大概已将顾柯视为是半个死人了。
不想这顾柯反倒放宽了心,安慰起父亲来:
“父亲切勿忧虑,若要博出功名,岂能不冒风险?你与舅父当年行走山中寮寨贩盐时哪有万无一失之说,儿子不过效法前人。某当令那范阳卢氏晓得吴越男儿岂止吟诗作赋之才,也有重义轻生之勇!
李太白曾言: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闻一作:见)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儿虽年方弱冠,亦心向往之。
卢大夫看轻某这吴中小儿,某倒偏要娶得这五姓女!”
作者题外话】:卢携,晚唐名相,黄巢攻入长安时自尽,咸通末年任谏议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