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小晚将许多措辞越加柔和,她小心翼翼地道,“于是,你心中的委屈,潜藏了起来。你开始更加奋发图强,你希望你父亲能看到你,只可惜这些年,小妾生的女儿,也慢慢开始夺去你在家中的地位......”
显然,穆小晚这一席话深深地刺准了白如锦,白如锦听完扭头就坐到了石凳上,一言不发。
穆小晚并不想戳中她什么,但她也设想过,白如锦听了这番话,彻底恼了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然而,白如锦并没有恼,她静静地听完穆小晚的话,轻声道:
“这些事,即便是跟母亲,我也未曾透露过。他们总说这几年我变了,但我自认为,我从未表现出过,是因为父亲纳妾的原因才......你是怎么察觉的?”
白如锦此刻并没有穆小晚想象中的半分傲然气势,那种深藏内心的柔软,像什么东西重重撞击到穆小晚心中。
“或许是感同身受,”穆小晚也靠近她坐下,“你应该听说过我时常昏迷,我的秘密是,昏迷后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我比你凄惨。关于出身、父母亲、成长的家庭,有一个词或许你没听过——‘原生家庭’,我就是那种原生家庭很糟糕的孩子。”
白如锦柔软地抬眸看着穆小晚,问:“原生家庭?那昏迷之后的那个世界,比你现在的出身还差?”
穆小晚笑笑,“在那里和这里一样,我都是庶民之女。但原生家庭好坏,大多数情况和出身、富贵、地位没有关系,只和父母本身有很大关系。”
白如锦似懂非懂点头,并没追问,而是突然想给穆小晚讲个故事、或者说是个梦境。
白如锦说:“我时常会做一个梦,梦见:在苍黄的天底下,我永远都在追赶一辆马车,车中有父亲,马车飞驰,任我怎么呼喊‘父亲’、‘父亲’、‘父亲’......”
白如锦说到父亲两个字的时候,眼神空洞绝望地望着远处。
“任我如何追赶,即便摔倒在地,父亲坐在马车中,远远望着我,无动于衷。我在梦里总希望看到他哪怕心疼我一下......我暗自想,如若,在梦里看到父亲落泪,我便有了原谅他的理由......”
白如锦断断续续诉说着......
“可惜,一次都没有。直到马车连同父亲,消失在苍黄的天底下。每一次梦境不同的是,我慢慢地就不哭了,好像没那么伤心了。”
白如锦面无表情地讲完了她的梦境。
“所以,你最讨厌的便是——苍黄、萧索。”穆小晚道。
这个话题恰好戳中了穆小晚最脆弱的地方,导致她并没有问这个问题,而是突兀地来了这么一句。
她懂?!白如锦吃惊地点点头!
“是的,沉寂、荒凉、萧瑟的地方,我便憎恶、害怕。”
穆小晚也做过类似的梦,她当然懂。她懂的不是梦,而是懂得一个什么样的人,会做这样的梦!
白如锦看到眼前的穆小晚噙着泪,共情到自己,她心中一震,毕竟她们在此之前,从未交谈过。
穆小晚眼泪并没有掉下来,而是将情绪克制住,对白如锦说,“我曾经听过这么一句话,人最不能释怀的莫过于,被迫从真挚的父母亲情中醒悟,明白那个曾寄托了全部希望之人,正是他们失望之人。”
这次换白如锦听完眼中噙泪,“那这些隐约存在的悲伤、困惑都是人之常情吗?”
穆小晚点头,“是的,该对自己好一点。”
白如锦突然情绪无法自控地激动起来,“无论如何委屈,心中不持抱怨愤怒,其实放过的正是自己。可我还是想不通,”白如锦身体微颤、声音微颤,继续道,“他背叛了母亲!他背叛了子女!他找了一个比自己亲生女儿还要小的妾!他因为那对母女,心里早已放弃了我们!是以,他们是真爱?”
面对白如锦的问题,穆小晚知道白如锦早就有自己的答案了,她探身向前,轻轻拉住白如锦的手。
“你此刻痛苦的根源是,你从原生家庭伤害里迟迟走不出来,却还在期待从你父亲那里得到爱。至于你说的真爱,你一方面心中自有答案,另一方面却还在寻找原谅他的理由,你劝自己,父亲和那个小你两岁的妾室是真爱,是你做子女的不够包容?”
穆小晚也不再掩饰心中的怨气,愤愤道:
“我觉得,这世间最操蛋的一句话,便是——谁痛苦,谁改变!凭什么!可是,我也明白,这一剂毒药,适合那些至真至纯之人痛苦之时。大道理都懂的时候,就需要偏方了,不是吗?”
这话乍一听就晦涩难懂!或许也只有白如锦,才懂穆小晚看似前后矛盾的想法。
白如锦打断她,道,“不光我父亲,就连宰相党那帮糟老头子,也一样,都娶了比子女还小的妾室。我自然知道,改变不了什么!”
白如锦从未对第二个人道明过,她是如何看待那帮糟老头子的!她评论之后,自觉心中畅快,同时又困惑,道:
“我反复怀疑自己,是不是对他们的姻缘心存偏见?一个七十多、一个十几!可放眼望去,如若不是个例,难道这这世间,那么多的真爱,都发生在老少之间?”
穆小晚笑道,“那你觉得,说得过去吗?”
“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白如锦也无奈一笑,道,“一边是,真爱如稀世珍宝,世所罕见;另一边,真爱又总发生在那么多老少之间、权色之间。”
话题延展得远了,二人仿佛从方才悲伤的情绪中,一同走了出来。
她们二人开始展开了一场关于真爱、权势、交换的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