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笙这一次倒是真的知道怕了,瘫软在地连话也不敢多说,只哀求地望着阮香浮,盼她念着一丁点儿的情分。 阮香浮见了桃笙惨状,竟没有觉得多少快意。 季鸾今日能威胁着要杀桃笙,难道他日就不能威胁着要杀她么? 世道艰难,权贵视人命如蝼蚁,何况是她这种没入乐籍的,说好听点儿是官妓,说难听点儿却是罪奴,可她这蝼蚁般的人,却想要反了天去——难啊! 尉珩悄无声息地冲阮香浮摇头使眼色,要她暂且稳住季鸾。 哎,尉大人实在是想多了,她不过是一个身世坎坷的小女子,打得了桃笙这样背主的贱婢,难道还敢对金尊玉贵的季二爷动手? ——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为今之计,只得扮一回贞洁烈女,叫季鸾先倒了胃口、失了兴致,再徐徐图之。 当下抽回手,盈盈福身,将微雨亭中那位姜姑娘的神态学了七八分:“敢问季大人,若小女子应了你,你待如何?” “如何?哈。”季鸾笑了,这才正眼看她,“我抢回府的女人,从来没有人敢问我待如何的,只有我让她们如何,她们便要如何。” 阮香浮也不惧他,也是一笑:“那我便来做这第一个。” 季鸾勾着唇:“那我便回答你这第一个。” 他以右手食指,轻轻挑起阮香浮下颌,逼迫她与自己对视,口中缓缓地道:“进了我季府,你是做个暖脚小婢,还是得宠美妾,全凭你能否将我伺候好了。” 阮香浮却说:“可香浮不愿为婢为妾,亦不需金屋玉瓦,只求一心人,执手度朝夕,此生足矣。” “一心人?这世上哪有什么一心人。”季鸾冷笑,手指用力,捏得她那块肌肤泛起了红:,“你是不是一点儿也不怕死?” 阮香浮平静地道:“我只怕不能选择如何去死。” 季鸾定定地看她,只觉得阮香浮这张脸无处不合自己心意,但她脸上的神情却是碍眼得很,叫他没由来就想起了那个被他不小心碰了一下就像失了身、叫嚷要自缢的程家表小姐。 不过是难得发好心救了个人,没成想倒是救出了一个他季鸾强抢民女不成,反把姓赵的全家给整倒的笑话,他竟不知那姓赵的有什么姿色叫他好抢,还不如自个儿回屋照镜子去! 偏偏他姐季鸢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蠢货、木头,拿刀子戳心都不知道疼的,不帮着他澄清事实也就罢了,反是信了程修贤那狗贼的鬼话,还巴巴地将姓赵的抬进门。 季鸾心中顿时不渝,面色也冷了下来。 他松开手,道:“这样好胆,是不知道你的命捏在谁手上。” 阮香浮盈盈一拜,回道:“季大人杀我确如蝼蚁,只是要想带我走,要么拿锦衣卫的驾帖,要么拿刑部的批文。” 当年江南河道赈灾一案,不仅令先帝赐了被圈禁的废太子一死,更令苏州府、松江府等地落马了数十位官员,阮香浮之父阮良工正在此列,后来阮父被判流放,偌大的阮家一夕坍塌,她与嫡姐亦是入了教坊司。 又因阮父牵涉重大、实属逆臣,阮氏姐妹终生没入乐籍,无朱笔御批特赦不能离。 所以严琢费尽心思无法劝良,一来阮香浮并不认为严家是个好去处、这小郎君也不适合托付余生,二来特赦批文难以取得,刑部侍郎严宗万正是严琢亲爹,不可能坐视自己这个前途可期的儿子,毁在一个妓子身上。 故此,阮香浮搬出了这一条来,季鸾还真不能不管不顾地掳人,除非他愿意就此把她打杀了。 季鸾却挑眉嗤笑:“阮姑娘,你方才又是动手揍人又是把人耍得团团转的样子,可比现在有趣多了!” 阮香浮一怔,也不知季鸾将之前那一幕看了多少去,只暗自磨了磨后槽牙,心里把桃笙连同季鸾全都骂了个遍。 ——当然,她也没把陆追落下。 季鸾将那方素帕随手塞回怀中,对着低头装样子的阮香浮轻哼了一声,仿佛觉着自己掰回了一城,转身又抬脚进了微雨亭内,当下也不与人啰嗦了,按着刀柄就说:“姜姑娘,走一趟北镇抚司吧。” 正在端坐着的姜彦彤闻言一惊,抬头只见一身缁衣的季鸾冲自己冷笑,身后一字排开近十名大汉,一模一样的黑衣冷面,各家下人没有敢拦的。 姜彦彤皱了皱眉,只觉得方御史和英国公的名头也太不中用了些,面上却强撑出一派镇定,回想起陆追此前所嘱,淡声问:“这位大人既要拿人,驾帖何在。再者,今次明明我是苦主,缘何是你们锦衣卫来拿我?” 而要来请她的,怎么也不该是锦衣卫的人。 ——是“请”,不是“拿”。 季鸾挑着眉,右手手指在佩刀刀柄上轻轻弹了两下,一伸手自然有一名力士将空白驾帖连同笔墨双手奉上,季鸾接了驾帖和笔,在充当砚台的茶盏边缘蘸了蘸。 他一边往那驾帖上写了姜彦彤的名字,一边头也不抬地道:“姜彦彬的案子现在还不归我们管,找你——是为了集贤书斋和金记纸铺的事。” 也不知道哪里学的,真是一个个都问他要驾帖,幸好五哥私底下早替他预备了些,以备不时之需。 他咧着嘴笑,转头冲阮香浮扬了扬剩下的空白驾帖:“阮姑娘,我记着你也去过那集贤书斋,不如一起来?” 阮香浮叹了口气,贴在耳边对丝萦快速地道:“丝萦,你速回金阙楼求陈妈妈救我,务必将她所说的一字一句记清楚了,同时遣人去陆公子处报信……” “阮姑娘,你这会儿找谁都救不了你。”季鸾扯着嘴角,双手抱臂地看着她,“带走吧!” 说完只是略敷衍地冲陈士较等人一拱手,挥手就叫锦衣卫诸人将二女带走。 丝萦急出了一身冷汗,却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只好回去找陈妈妈想法子。 严琢还有几分机灵,眼见季鸾行事霸道,根本不管什么状元探花侍郎公子,也来不及管桃笙如何,等季鸾等人一走,忙回家搬他老子当救兵。 ——之后却被严大人骂得狗血淋头,关了家中紧闭不提。 忿忿不平的顾容兮却被她表哥方不失连同未婚夫陈士较给制止了,不许她轻举妄动。 顾容兮焦急地说:“表哥,你快想想办法啊!北镇抚司那种地方,彤姐姐和阮姑娘两个弱质女流怎么去得!” 她是知道方不失是个满脑子歪才的,这方面身为状元郎的陈士较也只得甘拜下风,因此不住声地哀求他。 方不失被顾容兮闹得头疼,双手抱臂去看陈士较,后者却举着少一截的袖子,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方不失叹了口气,说:“容兮,你可知今日季鸾那厮是以什么名义拿人?” 顾容兮摇头,只说不清楚。 她毕竟是闺阁女子,又是血案又是锦衣卫的,早把她给吓坏了,单凭一股子韧劲儿才撑到了现在。 方不失道:“正是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平案’。” 顾容兮“啊”了一声,追问:“彤姐姐怎么惹上了这等祸事……” “怕的是,不止是姜姑娘。”陈士较沉吟道,“姜大人不愿为虎作伥,想来早已被人盯着,这一次锦衣卫难得抓住了姜家的把柄,怎么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方不失也说:“就怕他们随意罗织罪名,拖太多无辜的人下水。” 顾容兮不懂什么为虎作伥、罗织罪名,但她却知道北镇抚司的诏狱是个极可怕的地方,彤姐姐和阮姑娘那般鲜花似的美人儿,进去了,可还出得来? 当下急得眼泪都沁了出来,却是讷讷无语。 陈士较眼看顾容兮这副模样,心中怜惜,抬手揉了揉她垂下来的脑袋,耐着性子道:“姜姑娘之事,单看今上是否还要用姜大人;至于那位阮姑娘……” 他顿了顿,没有说话。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位阮姑娘于此事着实无辜,只是说到底她不过是个教坊司的官妓,谁还能为了她去惹季鸾那厮? 莺园文会草草收场。 是夜,方不失去了书房,向其父方居廉说起此事。 方居廉细细询问季鸾行事,最终却道:“竖子猖狂,然此时并不是弹劾玉阉最佳时机,天欲令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且再放任这对甥舅一时,待到他日……” 方不失觉得父亲所虑十分周详,只是不经意间想起莺园中那段歌声,心下不免有些惋惜。 且再等等吧。 _ 金阙楼中,丝萦急急地赶回来,最先去找了陈妈妈禀告,也管不了众目睽睽,就当场跪下磕头,求她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无论如何也要救姑娘一救。 丝萦是知道金阙楼不比表面上看得那样简单的,而这东西教坊大大小小的美人窝,也没有一个是真正简单的。 絮儿不知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但见到丝萦姐姐跪了磕头,她便也跟着做了。 陈妈妈却犯了难。 她皱眉道:“那季总旗是个什么身份,想必早些日子你们就已经知晓了,香浮为何还是惹了他?” 这鸨母背后有一尊大人物,与季鸾之舅、九千岁玉寒山,在暗地里关系密切,因此陈妈妈并不是很想为了区区一个阮香浮,去触季鸾的霉头。 更甚者,若早知季鸾对阮香浮势在必得,陈妈妈或许就先一步将她调.教好了,主动送去季府。 ——即便,阮香浮是金阙楼精心培养的美人,尚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