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唯独。
律法不一样。
行使律法的权力,是纯粹的,律法是条例,是秩序,是冷冰冰的规矩。
他很欣赏二世帝的当初立法所言,法就是一条线,上为人,下不为人。
触犯律法者必须要受到惩罚,这是律法最基础的底线。
但是。
一旦将律法与政治挂钩,行权衡之术。
便如此次汉中之乱,的确在执行律法之上有失衡之处。
张鸿犯大错,首犯受重罚不为过。
但如薛千,白谦,李堂,内史方这些人,纵然没有了死罪,但其罪最少连累其五服族亲,绝不容轻视之。
可就是因为,薛千乃薛郡薛氏,又是冯去疾亲传弟子,就要轻罚。
害怕罪及陇西李氏,更因为李信的原因,就轻罚李堂,这更不合理。
而更不合理的是,轻罚了薛千,轻罚了内史方,这些人均在朝中有人,于是为了让他李斯也心里舒服一点,顾忌他李斯的颜面,就连同白谦也一起轻罚。
汉中之乱影响之深,堂堂汉中郡郡尉半点举措都没有,此等罪责,不要说官降三级,就算是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正因为将律法与政治牵连太深,才会顾左盼右,导致律法执行失衡。
儒家,掌握宣传司,这可以容忍。
可若是让儒家在律法一事上与法家相抗衡,甚至左右律法的执行,那律法之事,必将失去其纯粹性,律法的执行若是失去平衡,必将是灾难。
然而。
即便是他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律法一事,在面对汉中一事上,也不得不放弃对律法底线的坚持,去选择权衡此时秦国所面临的危机。
因为。
陇西李氏不能乱。
薛郡薛氏也不能乱。
所以,他必须要容忍律法的底线被挑战。
只是。
如今的朝堂,已经不是始皇帝在时的朝堂,他能够无所顾忌的畅所欲言。
李斯抱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咸阳宫。
而相反的是,哭着进宫的叔孙通,带着无比愉悦的心情离开了咸阳宫。
前往了淳于越的府邸。
“如何?”张良见到叔孙通便焦急的上前询问结果。
“哈哈哈,多亏有子房之计,此次我儒家不仅度过了危机,而且,陛下下令,将宣传大院改为儒学院,一为教学,二为理学。”
“我儒家,终于有大展拳脚的机会了。”
闻言。
张良深吸了一口气,面露喜色惊喜道:“如此,当贺,恭喜叔孙师,淳于师,儒家终于在二师的带领下,融入了秦国。”
叔孙通同喜,却不解的问道:“子房,我还是不明白,你如何能断定,只要我去向陛下请罪,陛下就会因此宽恕儒家,甚至为了不让儒家没落,要想方设法的提升儒家的地位。”
淳于越在此时也凑了过来,同样不解的看向张良问道:“是啊,此次张鸿在汉中所为,天下震惊,朝野上下震惊。”
“而那孟尝更是不识抬举,不仅不思张鸿之错,反而将矛头对准我们,令好不容易统一的儒家再次分裂。”
“可以说,此次处理稍有差池,儒家会彻底没落,成为百家末流。”
张良深吸一口气,摇头道:“其实,良也是在豪赌,并非确定。”
“只不过,此次陛下对儒家的处置,反倒是让良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叔孙通不解:“何事?”
张良笑道:“我,儒家无忧,只要自此在秦国奉行儒道,着眼于礼仪之准绳,为天下之人定礼之准则,那么,从此无人能撼动我儒家的地位。”
叔孙通和淳于越二人一惊,不明张良为何有如此自信。
“其实,良也是近日在国学府潜心深研秦律,才有此悟,也猜想到陛下心思。”
张良笑道:“秦律一书,分礼与法二本。”
“关于律法,秦律定为世间秩序,其内包含五等九流,国制,制权,衡位以及典章。”
“其实这是旧秦律的基础上,将礼与法进行分割,法为秩序,将天下一切事物以非常明确的衡位之理进行划分,以此为天下每一个人制定人权,官权,以此达到令天下事物有序运转的状态,其重序,必须有明确的界定,自然要以律来定序。”
“然而,礼书之上,却又以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悌慎廉,勤正刚直勇二十字为基础,制定了王礼,祭礼,仪礼,曲礼,学礼,世礼,丧礼,器礼,乐礼等,并且将占卜,形象,风水,相术等归入了礼书之内。”
“虽说,遍观整个秦律,只字未提儒家,儒学,但是,礼书其实就是儒学,但远比儒家学问更复杂,更完整,其将礼记相合,周礼相纳,并追朔夏礼,至此以秦国国情为准,制定了秦国之礼,故而可称之为秦礼。”
“也就是说,一旦秦国安定下来,当今陛下一定会率先推行秦礼,让天下之人人人遵行秦礼。”
“此秦礼,与秦法无关,甚至于,秦法也会以秦礼为准来进行制定,而不是以秦法来确定秦礼。”
“礼不可废,礼更不可易变,一旦秦礼定,只要秦国不灭,秦法可以五年一改,十年一变,百年一更,但秦礼,一定会自一而终,不会轻变,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形成属于秦国的秦文化。”
“这是万世之谋,而这,良才猜想,当今陛下绝不会容忍儒家没落。”
“因为,夏礼,殷礼,周礼,已经被我儒家吸纳并整理,形成了现今的儒家儒学。”
“可以说,诸子百家之中,只有我儒家完整的继承了周礼,其余诸学或有残缺,或有违背,均不得礼学全部。”
“更甚者,无论是子思之儒,还是孟氏之儒,均继承了一部分周礼,儒家八脉,各有所长,只有融为一体,才能称之为完整的继承我华夏之礼。”
“而这,是法家之学最欠缺的,更是秦国所最需要的。”
“当今陛下壮志凌云,比之先皇始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自然,若想天下盛行秦礼,形成属于秦国的秦文化,就必须要用我儒家弟子来推行秦礼。”
“也因此,张鸿之事虽然严重,朝野震怒,儒家誓必一落千丈,但,只要儒家表现出对秦国足够的忠心,表现出对陛下足够的忠心,儒家能够为秦国如臂所用,那么,陛下就不会让儒家没落。”
听到张良条理清晰的分析,叔孙通与淳于越面色大喜,淳于越忍不住的笑道:“那我儒家岂非高枕无忧了。”
张良笑了笑,却是话锋一转,笑道:“淳于师,叔孙师,其实,良所言之基础,是秦礼,而非儒礼!”
“儒礼自周礼而来,从齐国而兴,自诸侯百国而分,这才有八脉。”
“而秦礼非自儒礼而来,更非儒家任何一脉,而是与儒礼一般,同取周礼,追朔夏礼,更朔古礼,而这形成了在秦礼。”
“儒家想要高枕无忧,前提人条件是,儒家要从八脉合一,并重修儒礼,转为秦儒,奉行秦礼。”
“而这儒学院,不正是陛下为儒家转变而准备的吗,咱们的这位陛下,可不做徒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