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崩溃,往往只是在一瞬间。
上百甲骑来回吊射三遍,一次比一次贴的近。先不论射死了多少人,但给贼兵的压力却一次比一次的大。
枪阵就如一只铁拳,上面又长满了铁刺,一拳接一拳的砸了下来,更是如雪上加霜。特别是浑身被血浸透的长刀手,在贼兵看来就如一个个恶魔,连命带魂都能吞走的那一种。
两相叠加,败亡的阴影如钻进身体里的蚂蚁,一点一点的啃食着贼兵贼将的神经。而甲骑一改故辙,突然从阵尾突杀,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先溃的,还是张规部下最为骁勇的前锋营。
本就被枪阵杀的摇摇欲倒,再听甲骑从身后杀来,霎时就如水塘中丢了一块大石,“轰”的一下,瞬间鱼飞鸟散。
贼壮丢枪的丢枪,弃盾的弃盾,扭头就往后跑。而出战时本就不成队列,阵形相对稀疏,形同于早就给逃兵留了退路。一时间就像洪水绝堤,溃往四面八方。
郭景都有些懵。
他刚刚下令步卒以什为建制冲杀敌军。而枪阵都还未来得及变,敌军反倒自己先溃了?
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再要晚一些,怕是连根毛都捞不到……
“甲乙两队往东,丙丁两队往南,戊己两队往北……快快快……各队率举好旗,莫要跑散了……”
郭景连声催促,各队快而不乱,从两翼向左右散开。刚出阵后旗丁就亮出了队旗,队率又大声呼喝,令各什分散追敌。
须臾间,郭景身边只剩下高顺和两队长刀手。
他客气的拱了拱手:“旗仗空虚,塞尉无人护恃,还请高将军与我尽快回阵!”
怎会无人护恃,张辽不就在山下吗?
高顺回头一看,车阵之后哪还有张辽的身影?
变换旗令,令郭振率甲骑从贼阵尾后突杀时,耿成就将张辽和两百弓兵也派了出去,此时正堵着往西溃逃的贼兵杀的不亦乐乎。
再往山上看,旗仗下就孤零零的站着七八个旗令兵,除耿成外,再不见有一人骑马。
任高顺往日沉稳如山,此时也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拖着刀就往山上冲。
“郭曲候,我等列阵之时高某还见王候长(王昭)与众戍卒守在旗下,此时又去了何处?”
“冲杀的鼓令刚一敲响,王候长就率二十余戍骑往谷口奔去,想来是受塞尉之令,去追杀贼将了……”
高顺愣了愣,不知说什么的好。
易地而处,若自己是贼将,见此情形无论如何也要拼一把,试一试能不能斩将夺旗。
若成,则反败为胜,若不成,大不了还是一死而已……
“塞尉行事向来谋定而后动,高将军大可不必心忧!”
郭景倒是很镇定,边往山上走边说道:“山势险要,只有山道可至旗仗之下,而贼人无马,只能徒步上山。若真有贼人反扑,郭振须臾便至……”
这倒是。
高顺暗松一口气,与郭景快步上山。
看到二人,又特意瞅了瞅染的血葫芦一样的高顺和一百刀兵,耿成郑重作揖:“诸位辛苦了!”
郭景与高顺慌忙回礼:“塞尉言重!”
“且歇一歇,待大局落定,再予诸将士庆功!”
二人拱手应诺,立在耿成一侧。
所谓居高临下,站在山上往下看,不但看的更加清楚,感受也更深。
满山遍野都是溃散的贼兵,密密麻麻,就似羊群。
以什为建制的新卒则如冲进羊群的狼,将贼兵冲的七零八落,支离破散。还边跑边喊:“弃械跪地,降者不杀!”
一旦投降,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人宰割……有此类想法的贼人不少。一时心有不甘,自然暗存侥幸,意图逃进山林。
然而左突右冲好一阵才发现,竟是想逃也逃不掉:一百甲骑在山野间围了一个偌大的圆,将溃兵围在圆中。且在不停的奔走,哪里有漏洞就奔向哪里,将冒头的贼兵射回去。
而随着跪地请降的贼人越来越多,持械顽抗的贼兵就如鹤立鸡群,自然被重点照顾。不是有骑兵张弓射来,就是有步卒挺枪杀来,
好死不如赖活着,与其被一箭射死或一枪捅死,还不如先投降,至少能多活一两刻……
这般一想,迸出的悍勇之气顿时一散,枪盾一丢就跪了下去……
也就半个多时辰,山野间就跪满了人。绳子不够,就只能将贼丁扒光,用麻衣缚住双手,反剪捆好后窜成一窜。
粗略一数,俘虏足有一千七八。至此尘埃落定,堪称大获全胜。按常理,应该将兵卒集合起来好好的勉励一番,而后行功论赏加以赏赐,以激励士气。
但俘虏过多,不得不严加看守,耿成只能召集队率以上的将官,让其知会兵卒:此战每卒赏钱一千,精盐十斤,待战后回塞城就兑付。
自操训开始至今已三月有余,耿成向来是赏罚分明,说一不二,兵卒自然不会怀疑。一时间,山下各队欢声震天,此起彼伏。
而直到此时,王昭才率二十余骑姗姗来迟。这般久,耿成还以为他无功而返,却不想足足抓了七八个贼将,其中更有渠帅张规和副帅李道然。
也是运气,若非张规气血攻心晕了过去,亲信只得将他绑上马背牵着上山,王昭真不一定就能追到的到。
还有那李先,本想玉石俱焚,却不想被手下一捅而上绑了起来,拿他当了投名状……
好歹也是杀人如麻,经过战仗无数的悍贼,自有几分骨气在。且既然敢起事,早就预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这两个虽然面露颓废,却无多少俱意。
其余六个则神色不一,有的已被吓的发抖,也有的面色淡然毅然不惧。其中以李道然最是正色,满脸都是慷慨激昂。
几人被带进衙堂之后就丢在角落,耿成暂未理会,埋头奋笔疾书,而后又将一封封手令送出。
猝然在治境内遇敌,且是数千之众,无论如何也要向上级秉报一声。其次足足一千八百俘虏,如何安置更是个大问题。要知会许良赶快调拔粮米,还要让田章连夜赶来接收。接到强阴后又该住在哪里,如何看管等等……
耿成虽快却不乱,有条不紊的施号发令。几个贼将却面面厮觑。
若看面相,不但俊秀还带着几分稚气,分明是个少年郎。但进出之军将无不对其毕恭毕敬,分明是主官无疑。
今日,就是败在了这个少年郎手里?
但全都被堵着嘴,就是想问也问不出,只能苦苦忍着……
近两刻后,护卫端来的饭食,耿成才放下了笔。他慢条斯理接过碗喝了一口粥,又咂吧了一下嘴:“盐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