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阴险!沈三废这人阴险得很,起初在他面前装出了一副怯懦卑微的样子,其实骨子里、骨子里!
“胆大包天的逆贼!目无君父的奸党!你最好别对林妙贞使你的那些鬼蜮伎俩,否则……”
“陛下放心。”沈时晴皱了下眉头,从赵肃睿的手中将酒杯轻轻拿了出来。
“臣妇不过是给了她一条新路。”
“新路?”喝得面色潮红的赵肃睿又是冷笑,“天下哪有那么多的路?朕身为一国之君尚且……她一个痴情女子,要不是朕借着皇兄的名义请她替朕掌管后宫制衡母后,她早就跟着我皇兄去了,她至情至性,哪是你这种奸逆能懂的?”
“奇怪。”眼眸微垂,沈时晴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一个女子至情至性,所以就该死么?还是说,一个女子心存死志,才能得了别人的一句‘至情至性’?”
赵肃睿抬起头:“沈三废,你又在说什么混账话?”
“臣妇说的是实话。”沈时晴抬起头,笑着看向赵肃睿,“未婚夫死了,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只有死路一条,陛下你的母后让她死,她自己也想死,陛下不想让她死,反而还要大费周章,可即便如此,她也成了个喜怒不由心的假人。女子,为何总要葬送一点什么,才能得了别人的一句称道呢?”
她反问。
赵肃睿听了,却仿佛没听懂,他红着脸一挥手:“荒谬!”
“荒谬?陛下,荒谬的到底是臣妇的话,还是这人间约定俗成之事?如果林妙贞是男子,端盛太子是位公主,太后会让林妙贞去死么?不会,正相反,一旦林妙贞露出些许悲怆哀恸之意,先帝或者陛下还会想尽办法给她另找一个淑女成就一番好姻缘。没有人会觉得她死了才是对的。陛下,林妙贞要死,是因为她在这世上无路可走,你给她的也不过是一条半死不活的路罢了。”
她靠近赵肃睿,再次将酒杯从他的手里拿了出来。
“陛下,男人可以建功立业,封侯拜相,就算死了个把未婚妻也不耽误他们蟾宫折桂沙场迎敌,可女人并非如此,这些年民间不止多少女子因为未婚夫死了反而要去守什么‘望门寡’,大好年华都要为一个死了的男人陪葬,她们有机会蟾宫折桂?有机会沙场迎敌?她们连走出家门的机会都没有。”
沈时晴的目光沉沉,直白无比地看着被困在自己皮囊之中的皇帝陛下。
“她们都是林妙贞。大雍江山幅员千万里,无一寸她们可立足之地,长江黄河浩荡多少岁月,谁又肯为她们提笔?大雍立朝之时说要效仿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秦有扶植三朝的宣太后、有行商天下的巴清,汉有权掌天下的吕雉、有编写史书的班昭,唐有改朝称制的武帝、有女子为官的上官婉儿,宋有穿龙袍上朝的刘娥、有千古词人李清照。陛下,你的大雍有什么?只有要被逼死的女人,一个,一个,又一个。”
“呵。”
一根手指伸到了沈时晴的颈下,赵肃睿一揪住了她的对襟衣领。
四目相对,赵肃睿笑着说:
“沈三废,大雍朝不是有你么?窃占皇位的国贼,欺君瞒上的奸逆……你我身魂互换一事若是让史官知道,来日你沈三废可就德比吕雉功盖武周了!”
德比吕雉、功盖武周?
沈时晴看着眼前带着酒晕的脸颊。
“陛下,吕雉熬死了刘邦,武周熬死了李治,陛下您是在提醒臣妇要坏事做绝,将皇位坐到底么?”
什么叫坏事做绝?什么是将皇位坐到底,不过是弑君罢了。
“哈哈哈,沈三废,朕知道,你不会。你对林妙贞都心软,你也没办法对朕下杀手,你只能等着朕一次次地出招,想尽办法把原本属于朕的都夺回来。”
酒意上涌,赵肃睿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前一阵模糊。
可他仍是牢牢地拎着那一点领子,认认真真地端详着本属于自己的脸。
这明明是自己的脸。
却与他从前照镜子的时候不一样。
他眼前的“自己”在笑,看得他一阵心烦意乱。
“陛下,您为何如此笃定臣妇不敢弑君?”
“因为,你看不起权术,你看不起朕的旧路,所以你就一定要让朕活着,眼睁睁地看着你走出另一条路。沈三废,你是天下难寻的桀骜之人,朕不想做的,你偏要去做,天下不容的,你也偏要去做,朕说权力是用来杀人的不是救人的,你就就要用权力来救人,朕说天下女子本该无路可走,本该只有那么一点碎碎的点心渣渣,可你就偏要让朕看着你给她们路让她们去走。你可知道你这叫什么?你这叫大逆不道!”
强撑着把话说完,赵肃睿头一歪,就彻底醉了过去。
看着骄矜到了极点的昭德帝竟然晕在了“自己”胸前,沈时晴一时无言。
“上次相见,陛下还当我是蝼蚁,此次已经成了国贼奸逆……能得了陛下这几个字,臣妇甚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