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任然是一概不知了。
他轻装上阵,去杀人。
杀人是件极不容易事情,任然在极为年幼时候就为任家公杀过人了,但老实说他当时完成得并不完美,出了些许纰漏,让人擦屁股。相较之下,任怅却是个天生的杀人者,他午夜时分回家,一身鲜血,半点惊惶,大体仍是冷静与克制的。
这是任怅这辈子少数胜过任然的一次。
任然从未将这件事情说出口来,但他其实骄傲又好胜,极为在意此事,并且深以为耻,一直惦记在心头,更为此半个月没有给阿哥好脸色。
在这之后,两兄弟人生就似走上两条岔路,任然越发做不下去,任怅却可以得心应手,致使他们分道扬镳、关系微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任怅和王素并无任何区别,他们一样在表面上经营某种形象,背地里却是另一套面目。
一早已想通这点,任然不可怜任怅,也不憎恨王素,他从来没有好恶之分,只一视同仁地厌恶两人,同时又将一切悲悯送给自己死去的兄长。
于是他才出了山离了林,杀了人闹了事,今天才忽然想起杀人那一夜的事情。
时光荏苒,光阴如箭,曾几何时擅长杀人的已被杀,不擅长杀人的却要杀死那天下最强几人之一。
没人知道,他再也没有机会重新和兄长较量一次,再也没有机会赢回来了。
……
一柄大铁刀,一匹好马,再带上一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任然,这就是王蛰将要面对的袭击。
不得不承认,世俗的力量万分好用,有任何武学怎么也通达不到的妙处。龙山虚丹两个出世之人就是打坐参禅,也有大把大把人告知他们各种消息,令其未出方圆而能知天下事,这里面也包括王蛰的行踪轨迹。
而当他们受制于自己,这一切消息也就入了任然耳中。
老实说,任然出山这几日的行为已经堪称疯狂,但王蛰似乎有意在与他生死拼杀之前,先一步比拼疯狂的程度。
他先杀了自己家两百多号孝子贤孙,又一路东来,其日夜兼程,嘻嘻哈哈,念念有词,但凡有人阻截询问,便不管不顾一剑刺死,没人过得了他一招,其行为之大胆凶戾,在短短数日内就令武林沸腾。
也不是没有热血男儿去阻拦这个杀人狂魔,但结果也就是多挣扎两剑三剑下来,留下的仍是一具尸体。至于和王素齐名的武林七公子也忽然变得很忙,各有各的事情,可能过些日子才能来为武林除害。
于是沸腾归沸腾,烧起来的却不是火焰,而是一团团乍看之下很旺盛很猛烈的水蒸气,就是打在了王蛰脸上,除了让他老脸更水润外没任何作用。
至于天下五极,看虚丹龙山即知道了,有良心,但不多。王蛰杀人,他们痛陈利害而已,并不愿真正以身犯险。另外两个天下五极没见过,但也应该差不多。
世上没有人知道王蛰为什么忽然发癫,他们只是惊惶恐惧不解愤怒呵斥,但任然知道。
因为王蛰见到了一种可能。
从任然身上见到。
天下五极从来不能为所欲为,从前的王蛰很懂“规矩”。所谓规矩,是让王素之所以能成名而任怅之所以又惨死的一种东西,任然恨死它了。
但这东西何其有力,任然打不破它,所以他只能隐居山林,现在出山捣乱一番,天下五极也败在他手,多威风啊,可随后呢?打得多了杀得多了,他能否一直赢下去?就是赢了一时,令世人都拜倒脚下,又得到什么,得到的只是曲意逢迎他,暗地里算计他,隐瞒他和歪解他,这到头来真能算赢吗?
所以任然要去主神空间,是为了离开这种规则。
正如王蛰要来见他,也是为了离开其所不愿呆着的规则而已。
他屈从于规矩的时候,是王家的老祖宗,经营一个好大的世家,可一旦有了打破规矩的可能,就再也不想受任何人的羁绊了,他想杀谁就杀谁,子子孙孙也罢,路过行人也罢,都成了剑下亡魂。但所有的性命都不是平白无故牺牲,皇帝登上封禅台会举办仪式,王蛰要超脱也需要同样仪式,这一路浩劫就是那场浩大的仪式。
任然理解他,所以更要杀他。
有时候,同类最危险!
……
王蛰这条路线已定,通过此前推算,不做更改。
更何况他一向直来直往,不喜欢改变既定事情,也没人能令他改变。
王蛰速度其实不快,龙骨九节食气境能不食不休,但不代表可以永远不休息不吃饭,更何况一路屠戮性命,多少也消耗体能,王蛰总有必须休息的时候。
任然得到的信息是,王蛰住宿在一家小镇,唤梅草镇。梅草镇前面有座树林,作风雨林。风雨林旁有一条官道,名野山道。野山道前面有一块碑,叫忘蝶碑。据说是死了一对情侣,有过一段故事,化作一对蝴蝶云云。
经过一日奔走,时至入夜,天光黯淡,已远逝的光芒似乎把天地间的声音也跟着带走了,寂静无声中任然来到石碑前。
他下了马匹,松开缰绳,拍一拍马驹屁股,叫它去远处等待。再独自站在石碑面前,伸手去抚摸忘蝶碑,于入手粗粝的感觉之中静静等待王蛰到来。
时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有点滴烟雨来,沾染着叶儿飘零,落在任然头上。
任然觉得脑袋有点痒,他眯着眼睛,抓下那片叶子,细细观去。叶子上的脉络清晰,一柳柳的,入手有些湿润,清新的味道扑鼻而入,他将这味道装在心头,然后远远地丢开了。
然后任然抬头,他鼻子里清新味道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种强烈的血腥味儿,而且是非常野蛮地扑面而来。任然看到黑暗中一个人影慢慢靠近,两个人目光相撞,都知道彼此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