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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将至, 暑气渐渐淡去, 房后的空气中弥漫了阵阵的桂花的清香。
珍珠起床洗漱了,穿了事先准备好的衣裳,又将头发挽个简单的发髻, 簪上两支如意银簪挽住头发,而后方开门出来。
孙氏穿着素色的齐整衣裳, 挽了袖子,正端了早饭出来。珍珠忙上前帮母亲端了碗放在桌上。孙氏见她身上穿的月白细棉对襟衫, 下系着同色棉裙, 外罩着半旧的淡水蓝长比甲,腰上系了条蓝色丝绦,长长的穗子悠悠垂在裙上, 越显得腰若约束, 肩若削成。
孙氏点点头,拉了珍珠的手道:“我的儿, 你老子若是知道你如今长得这样好了, 他在地底下不知道会多么欢喜呢!”说着不免落下泪来。
珍珠想到印象中极慈爱的父亲,也难免悲伤起来,忙道:“今儿去祭拜爹爹了,娘若哭坏了身子,爹爹可要责怪我呢!”
孙氏方收了泪, 拍拍珍珠的肩膀。珍珠道:“哥哥去租马车,怎么还没回来?”
孙氏正要说话,却见门吱嘎一声开了, 正是花自芳推门进来。
珍珠道:“哥哥回来了,马车可租好了?”
花自芳擦擦头上的汗,笑道:“嗯,今儿不是大日子,闲置的车马多的很,倒是便宜了些。”珍珠忙去拧了把湿帕子来,笑着递与花自芳。花自芳接过,拭了汗。
孙氏道:“好了,也不早了,咱们吃了饭,就该走了。”
花自芳与珍珠答应着,坐下用了早饭,而后将各处都收拾了妥当了,方掩了门,上了锁,将已备妥的包袱挎上,上了马车出门。
马车粼粼,虽已至八月,但气温仍随着日头的高升而逐渐升高,车内的气温比日头底下也不差什么。珍珠素来怕热,此时只觉得浑身都燥热难耐,竹筒里备的水已被喝尽了。孙氏也热得一头的汗,见了女儿热得这样,不由道:“早知道这么热,咱们还不如等过了中秋再来。我的儿,若是中了暑可怎么好?”
珍珠一面由着孙氏拭汗,一面自己不住地扇着,口中说道:“没事,我还好。”
其实一点也不好!
珍珠心下苦笑,从前在贾母上房和,逢了酷暑难熬的日子,自有上面送了冰来,她又是一等大丫头,自不用在大热的天去走动。故此多年下来,她虽然怕热,但也没怎么受到暑热之苦。所以平日也没什么大感觉。如今才知道自己竟是这般娇弱!
唉,大概这就是人说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吧!
花自芳在外面驾车,便道:“我的包袱里有酸梅,妹妹含些,也能好些。”
孙氏打开了花自芳的包袱,果然里面有个拳头略大些的小瓷罐,忙拿了来,打了开来,只觉一股扑鼻的酸气,忙拈了一颗与珍珠含了。
珍珠含了梅子,只觉酸甜沁脾,口齿生津,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张开了,人也似乎精神了不少,笑道:“好痛快!”
孙氏便嗔花自芳道:“糊涂东西,既有这个,怎么不早些拿出来?”
花自芳道:“这是昨儿和三爷给的,说是江南来的好东西,我说我又不爱吃,本不要的。只是他死推,说他家太太和大奶奶都爱吃这个,让带回来给娘和妹妹尝尝。我尝着味道还好,因这次回老家来回要两三日呢,怕白放着糟蹋了,就一起带了来,也好给娘和妹妹尝尝,甜甜嘴儿。谁知道今儿忙了一早上就个忘了。”
孙氏笑骂了两声。
珍珠笑道:“味道确实好,娘也尝一颗。”说着拈了一颗进孙氏的嘴里,孙氏推不过,只得含了,只觉满口生津,笑道:“确实不错。”
珍珠又道:“外面太阳大,哥哥也含一颗。”
花自芳也拈了一颗尝了,便罢了。珍珠又含了一颗,又让孙氏和花自芳,他二人见这小梅子能让珍珠精神百倍,哪里能再吃?便都推了,珍珠拗他们不过,只得罢了。
车马行了三个时辰,足到了近巳时末的时候,方到了地方。
多年未回来,庄子上里里外外变了不少。
珍珠掀了车帘子的一角,看见车外既熟悉又陌生的景物,心中颇有些沧桑百年的感觉。
车外从稻田变成了星星点点的房屋,而后渐渐有了行人往来。
珍珠见人近了,便把帘子放下,道:“娘,不是说咱们老家的屋子塌了么,咱们回来,可住哪里呢?”
孙氏道:“我与你大舅舅捎了信了,咱们先去你舅舅家,再去与你爹爹扫墓,等完了差不多时了,再赶回去是来不及了。只好在你舅舅家将就一夜了。”
珍珠道:“舅舅他……”
孙氏淡淡笑道:“你舅舅的性子你也知道,不过这么着罢了。当初咱们家遭难,他倒也没见死不救,只是他那一毛不拔的性子,这辈子是改不了了。前两年,我就把那年他垫付的医药费按了钱庄的利息还了他。他又是属猴的,见你哥哥如今长进了,便改了面目。每次咱们去,都好的很。”孙氏说着,脸上带着淡淡的讽刺。
珍珠想了想,笑道:“如此,倒也好。大舅舅倒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势利了些。娘的娘家如今也只有他一个亲人了,况舅舅年纪也大了,亲近些也没什么关系。”
孙氏叹道:“你放心,我也想开了。我这个哥哥呀……唉,就当我上辈子欠了他罢!”又抚着珍珠的鬓发道:“你哥哥是个好的,以后不会像你舅舅一般。日后我去了,你们兄妹定能互相帮衬,我也就放心了。”
珍珠嗔道:“娘说什么呢?”不依地靠在孙氏怀里,看着车帘外小心驾着马车的花自芳,舒出了一口气来。
车又行了一会儿,却听外面花自芳道:“娘,是舅舅呢!”说着马车踢踏了两下,听了下来。
孙氏掀起帘子来,果然看见孙大舅一脸殷切地靠了过来,道:“我的好妹妹,你们可算来了,我等了好半日了。”
孙氏道:“劳烦哥哥了。”
孙大舅摆手笑道:“哪里的话,不劳烦,不劳烦。”一眼看见坐在孙氏身边的珍珠,脸上闪过惊奇,道:“这是珍珠不是?”
珍珠微微欠身颔首,道:“舅舅好。”便要起身下车行礼。
孙大舅忙拦住了,道:“一家子,那样多礼做什么?快免了吧!到了家再说。”孙氏也拉了珍珠,珍珠只得罢了。
于是马车继续前行,孙大舅也坐在了车辕上,花自芳继续驾了车往前去。车外断断续续传来孙大舅与人打招呼的声音,带着些许炫耀与自得。
又过了一会儿,车已挺了来,帘子已被掀起,勾在车盖上,花自芳道:“娘,妹妹,下来吧!”
孙氏先起身,扶了花自芳的手下了车,却见孙大舅之妻钱氏已带了儿媳妇夏氏出了来,笑道:“姑奶奶来了,稀客稀客!”孙氏素来与钱氏不睦,便只淡淡道:“大嫂子,许久不见了。”便回身去扶珍珠下车。
钱氏一张热脸来贴,不想却得了孙氏不冷不热的招呼,心中正不痛快,正要开言回两句,却被夏氏一拉,便不痛不快地住了口。不想一眼看见刚下车的珍珠抬起头来,脸上不由呆了一呆,道:“这是我的外甥女珍珠吧?哎呦呦,这才几年不见,可出落的好模样了!可让我爱的不行!”
说着上来便拉了珍珠的手。
珍珠被她热络的样子弄的浑身不自在,便只低头做含羞状,说了声“舅妈好!”便罢了。
钱氏似是不明白的样子,依旧唠唠叨叨说个不住。夏氏年纪不大,却因家贫农作劳苦而显得老了十岁,身上穿的衣裳虽还齐整,但衣角袖口都被磨得有了痕迹,言语之间对孙氏和珍珠也多有奉承。又很饶舌得说道孙大郎到镇打酒买肉去了,云云。孙氏便淡淡皱了眉,岔道:“月季怎么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