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楼先生面前,她也不敢传音入密直接去问。
山门之中,都说她阮幼薇是无垢山这一代天资最高的,将来的成就也绝不会落于姑姑,可为什么自己就什么也没看到?
难道我的天赋终究是不如姑姑么?
不对,自己想那么多作甚?
差点忘了先生之前的教诲,“喝汤就好好喝汤”,实在看不明白,直接问出来不就得了?
想通此节,阮幼薇脑袋向前凑了凑,灰溜溜问道:“先生,您究竟让我们看什么?幼薇愚钝,看不懂先生的深意。”
楼毅一扭头,一脑门问号。
“我让你们看蚊子啊。”
看蚊子?
阮幼薇心里又转过一百个念头。
眼前确实到处是秋蚊子,可蚊子有什么好看的?楼先生定然还有深意。
于是阮幼薇再次全神贯注,看向那蚊群。
阮虔音在一旁浅笑一声,心道果然如自己料想的一样。
先生随意以蚊子为饵,勾起我求胜之心,以此破我心境。
唉,可怜薇儿什么也不懂,一会回去再给她细说玄机。
楼毅顾不上那姑侄俩在想些什么,头一转,又看向了漫天飞蚊。
此刻在他心里,想起了一篇名为《童趣》的古文。
“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见藐小之物必细察其纹理,故时有物外之趣。”
(译:念起小时候,我目力极好,能明察秋毫,能直视太阳,对于那些微小的事物,总喜欢细细观察,所以总能发现些独特的乐趣。)
犹记终南山里,楼毅自小读书识字,都是老道士教的。
由于他不想楼毅一辈子窝在山中,所以每年下山,都会费尽心思,把世俗学生文化课的旧书给收来,为楼毅日后出世考学做准备。
那些书里,这理科的书本,老道士那是两眼一抹黑,只能让楼毅自己琢磨,至于文科的书本嘛,老道士倒还有那么些指点江山的本事,时常伴在一边当个陪读。
像这篇《童趣》,当时老头子就喜爱得很,说这文中所写,简直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为了迎合世俗考学,这篇文章楼毅当初可是有通篇背诵的,但时日已久,如今也只能想起些经典段落来。
若非刚才看到那嘤嘤嗡嗡的秋蚊子,或许,就连这零落的几段,他也全都忘了。
“夏蚊成雷,私拟作群鹤舞于空中,心之所向,则或千或百,果然鹤也。”
(译:夏天的蚊子声如响雷,我把它们看作是群鹤在空中飞舞,心里一这么想,那成千上百的蚊子就真成了仙鹤一般。)
此时所见,不正是这样么?
楼毅念头一动,感觉自己化成了一缕清气,向着那漫天飞舞的蚊虫飞去。
视野所见,一切在飞速流动中越变越大,唯有自己在不断缩小,如同成了浩荡长空里的微尘砂砾。
“姑姑,我也看到了。”
正在观蚊的阮幼薇突然呢喃一声,如同在呓语一般,神情有些恍惚。
阮虔音心中浅笑,傻丫头,你还真在那看蚊子啊。
可眼见阮幼薇露出一脸心驰神往的样子,她还是头一仰,再次望向了蚊群。
轰隆!
阮虔音的世界,忽然如同漫天云团炸开,自己仿佛被无穷天光卷入其中,刺得睁不开眼,一颗心仿佛要从胸腔里喷薄出来!
等到她缓和过来,只见青天白日之下,自己已变得与蚊虫一般大小,置身于万千蚊群之中,黑压压一片,看得她头皮发麻。
而在不远处,阮幼薇同样悬浮在那,正瞪大了眼睛,一脸激动地冲着她使眼色。
阮虔音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不能动了,也发不出声来。
幼薇这是什么意思?
她好像是要自己往上看。
阮虔音一抬头,却见这万千蚊虫排成了一个巨大的螺旋,如同个樊笼雄踞着浩荡天宇,而在这樊笼的尽头,楼毅就那么孤零零地悬立在那。
唳!
忽然间,一声响彻寰宇的鹤鸣自楼毅绽开!
阮虔音瞳孔一怔,一颗心脏再也压制不住,如同碾碎了一般,要从喉咙里喷薄出来。
一时间,上至楼毅,下至阮虔音二女和浩荡无边的虫群,全都吐出浑白的光华,反向把自身包裹起来,如同笼罩在云烟之中。
下一秒,一只只白鹤纷纷从云团里冲出,拖出一道烟尾,随着天顶那只孤鹤,向着至高天直冲。
气势雄浑不绝!
长空之中,唯余楼毅那喃喃吟哦,绵绵传来。
“留蚊于素帐中,徐喷以烟,使之冲烟而飞鸣,作青云白鹤观,果如鹤唳云端!”
(译:我将蚊虫留在白帐中,喷了些烟,让它们在白烟中穿梭飞舞,自在鸣叫,我当作是青云白鹤一览,果真如鹤唳云端一般。)
也正是这时候,远在云襄国的掌梅图中,一枝梅花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