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先宝玉问他角色与责任时,他就失心疯似的狂笑,最后不过以“什么角色?什么责任?去你的”而结束。
这会儿宝玉又提到如此沉重的话题,他压根不想再听。
只是对宝玉越发有了两分敬畏之心,这会子又无处可去,才硬着头皮听,也想看看宝玉究竟能聊出什么名堂。
只听宝玉接着说道:“不知二嫂子与琏二哥提过那一茬儿没有,当初蓉哥儿媳妇临终前曾托梦给二嫂子,教她于荣时筹划将来衰时的世业,以常永保全。”
贾琏好像听凤姐提过,不过本是睡梦中事儿,凤姐醒来自己都忘了一半,告诉他时还能记得多少?更何况他心不在此。
“蓉哥儿媳妇居安思危,觉得我们家有两件未妥之事,第一件便是:祖茔虽四时祭祀,却无一定的钱粮;第二件事是:家塾虽立,却无一定的供给。”
“盛时固然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两项有何出处?”
“故而需得趁还在富贵时,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将家塾亦设于此。”
“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既无争竞,又无典卖诸弊。”
“便是将来有罪,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是败落下来,子孙也可回家读书务农,有个退路,祭祀又可永继。”
听到这儿,贾琏有些不耐烦了。
一来他心情本就不好,二来这些他不感兴趣,最重要的是:他听出来了,宝玉与他这般说教,无非居安思危以谋长策。
故而愤懑不满地说道:“你说来说去好像我们家注定败亡似的。”
宝玉掷地有声地回道:“我们家一代不如一代,难道不是事实吗?振兴家族终归靠有能人,可一代不如一代将来不败亡吗?琏二哥该心里有数,如今两府这些年来入不敷出,已经呈现败亡之象了。”
贾琏一摆手,说道:“我不管这些,人生短暂数十载,过完我自己的就是了,至于未来之事,自有后人考虑。”
“若我贾家子孙个个都这样想,家族焉有不败之理?”宝玉摇头道,“否极泰来,盛筵必散,荣辱兴衰,自古周而复始,谁也改变不得。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只恐后悔无益,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贾琏道:“既然你有如此雄心壮志,那振兴家族的重任就交给你吧。”
“个人的力量终究渺小,且经不起你们这般折腾消耗。”宝玉不客气地道。
“为什么要与我说?”
“还不是希望琏二哥认清形势能够与我齐心协力力挽狂澜?”
“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你还是别指望我了。”贾琏鼻子里轻哼一声。
“那琏二哥说我能指望谁呢?”
“……”贾琏顿时无言以对,家族日渐衰微,本没几个子孙,东府那边基本废了,西府这边还有几个?又能指望哪个?
“说起来,西府这边我们这一辈儿的以琏二哥居长,再来就是我,再来是贾环,总共三个人而已。”宝玉伸出三根手指,“贾环还被赵姨娘带得不像大家孩子气派,需得好生调养些年,还不知能不能顶事。”
“……”贾琏继续沉默。
“如果琏二哥还为今天的事感到有几分羞耻之心,当为自己和家族的将来多作打算才好,否则当我今天没来胡说八道一通。”
“你说完了吗?”贾琏问道。
“差不多说完了。”说得再多,如果听不进去,无异于对牛弹琴。
“说完你可以走了。”贾琏抬手逐人。
“琏二哥继续喝。”宝玉站起身来,则不墨迹,“不过我得提醒琏二哥一句,假若你心里还有那鲍二媳妇,这时候不该坐在这里喝闷酒,该出去安慰安慰人家,毕竟人家受到惊吓,恐怕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什么意思?”贾琏目光陡然一警。
“琏二哥就不怕她萌生死念,因你招惹而害死她吗?”说罢宝玉拂袖而去。
瞧贾琏的态度与反应,恐怕多半是对牛弹琴了。他也不过是想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哪怕像贾琏、贾环那样。
实在不行,另想它法。
贾琏百无聊赖呆坐着,想到宝玉最后的提醒,觉得是该出去瞧瞧,哪怕自己不好意思去,派个人去看看也好。
于是起身走出外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