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宝玉来至贾母房中。
彼时大观园中姐妹们都在贾母前承奉。
贾母悠闲地歪在榻上,身后坐着鸳鸯与琥珀,一个捶腿,一个揉背。
凤姐站着正说笑,见宝玉来,看了一眼问道:“怎么才来?昨儿睡晚了?”
宝玉笑说:“刘姥姥不是还没来吗?我来得也不晚,又不是什么贵客。”
说着,径自去贾母旁边坐下。
宝玉晚来也是有心,昨儿睡晚了倒是实情,但不影响他早起。
之所以晚来,只是不想过于重视这事。
准确地说,是让在座的人感觉到他并非那么热衷于此,然后好趁机离开。
他还有比这重要多了的事情去做。
于他而言,刘姥姥带板儿来不过是个小插曲。他不会冷漠,也不会太热情。
平常心对待就好了。
他可不会“寻根究底”追问刘姥姥杜撰的故事,然后还傻呵呵地让人去求证。
凤姐笑道:“虽然刘姥姥不是贵客,可终归老太太要见,所以我吩咐平儿让她们稍晚些时候,等你与姑娘们都到齐了再来,不然刘姥姥来了,你们这会子来一个,那会子来一个,来一个得介绍一次,也不像大家子的样儿,让人看了岂不笑话?”
宝玉笑道:“二嫂子言之有理,既然人都到齐了,那赶紧请来吧。”
言下之意,我还得赶时间呢。
凤姐这才吩咐人去请。
很快,平儿领着刘姥姥来了。
刘姥姥终归是庄稼人,生平哪见过这种场面?进去见满屋子里穿红戴绿,个个花枝招展,感觉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好在大家子的礼仪、规矩多,一眼便能分辨出歪在榻上的肯定是贾母了。
于是上前陪笑问候:“请老寿星安!”
板儿怯生生地躲在刘姥姥身后,只敢偷瞄不知问候。
贾母忙欠身问好,又命平儿端个椅子过来让刘姥姥坐下。
刘姥姥局促不安地坐着,起初只管陪笑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贾母笑问:“老亲家今年多大年纪了?”
刘姥姥忙起身答道:“今年七十有五。”
贾母羡慕地向大家说道:“看人家,比我还大几岁,身子骨如此硬朗,等我到了她这个年纪,还不知道能不能动得。”
刘姥姥陪笑道:“老太太生来就是享福的命,我们庄稼人是受苦的命,若身子骨不硬朗,庄稼里的活儿谁来干?”
“老亲家与我一样都一大把年纪,还下田地里干活吗?”贾母又问。
“当然,什么活儿都干,秋收忙时,干完自家活儿,有时间还帮村里邻居干。庄稼人一年四季,闲下来的时间少。”
“你身子好,可真让人羡慕。”贾母感慨地道,“哪像我们?外表看着光鲜,可其实不中用,眼睛花,耳朵聋,记性也没了,走几步路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我们也羡慕老太太的福气呢。”刘姥姥感叹地道,“老太太子孙满堂,坐一起说说笑笑,我们想这么着还不能。”
“这两天田地里还撂得开手不?倘若不嫌弃,就在我们这里住上两天。”
“老太太有心了!”
“听说你来还带不少农家瓜果蔬菜,我们园子里也有,回头也摘些带家去,总算是走亲戚一场。”贾母诚挚地说道。
平常家里来客人,除非重要,不然很少接见,不似见刘姥姥这般轻松。
这时,凤姐也开口邀请道:“姥姥如果有时间,不妨在这里住上两日,给老太太讲些农家故事笑话啥的,把老太太逗乐了,我们打心里也感激姥姥呢。”
听到“感激”,刘姥姥心里乐滋滋的,不禁想到第一次来,凤姐出手就是二十两,足以顶上他们一两年的开销。
富贵人家随手一挥,庄稼人多少日子不用愁了,当然求之不得。
焉有不答应之理?
吃过茶,刘姥姥便兴致盎然地把乡村中所见所闻、有趣的事儿说与贾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