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找到的这儿啊?昌响问。
医务处主任李晓晓呼扇着长睫毛说,还能怎么知道,咱们疗养院一不做广告二不搞宣传的,倒是人人玩抖音,开美颜也就算了,还给环境做后期,把咱们疗养院整得比阿拉斯加大峡谷还漂亮呢。
换好衣服的昌响忙着看报告,上山的时候没带手机,回到宿舍就被李晓晓揪住了,这个名不见经传又与世隔绝的私人疗养院竟然有客上门?
昌响在山上和老道逗闷子的时候,婀丝曼化妆品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乔曼和副总经理花瑶来到医务处办理了入院手续。婀丝曼公司哎!!产品远销世界各地哎!!闲到脸蛋疼的昌响翻看国内名人堂杂志时经常看到在全世界各个著名标志建筑前拗造型的乔曼,什么时候僦居疗养中心也成世界著名标志建筑了?
看到那堆厚厚的病历后,昌响大概明白了。
病历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外文都很清楚地告诉昌响,二十四岁的姑娘花瑶患有卵巢癌,这种恶疾通常会选择决经后的中老年女性,在小姑娘花瑶体内生长已经是很少见了,竟然还是Ⅳ期,和方朵朵一样,已经出现了肝转移和淋巴结转移,放化疗的折磨都已经经历过,换句话说,花瑶的时间也不多了。
这小姑娘生病之前一定很漂亮,李晓晓慨叹道。
昌响刚想提醒李晓晓也才二十四岁,用小姑娘称呼同龄人似乎不合适的时候,李晓晓的电话响了,铃声是惠特妮休斯顿的歌曲《i?will?always?love?you。
马上到。李晓晓挂了电话,又慨叹,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昌响看着她。
又有客人上门了,六个。
对于向来冷清的僦居疗养中心来说,有客上门是件稀奇的事儿,今天来了两拨,简直就是神话啊!?有多神?大律师贺晓敏都亲自打电话来过问情况,可是昌响看到第二拨客人之后,就苦笑起来。
六个彪形大汉,其中两位向昌响亮出证件,市刑警支队长、市武警支队长。
人家不和你客气,直接就问,疗养院有多少人?有会议室吗?20分钟后,全体医生护士病人到会议室开会。
昌响本打算拿后院的四只羊来幽上一默,想想还是算了,这几位都是一脸冰霜的样子,真要让你把羊牵来一起开会,怎么下得了台?
到会人员不能算“全体”,被针刺止痛的方朵朵来不了。刑警支队队长梁山沉着脸告诉大家,现在起,疗养院算是关张,只准进不准出。
能问问为什么吗?昌响不想不明不白地就坐了禁闭。
梁山的目光没离开疗养院考勤册,你是头儿?挺年轻啊。
昌响不知道怎么回答,转头看了一圈,新来的乔曼和花瑶坐在角落里,二人年龄相差应该有十来岁,李晓晓说的没错,花瑶没生病前应该很漂亮,当前看来也只是消瘦和面色晦暗,戴着一顶格纹的画家帽,帽子下沿可以隐约看到光光的鬓角;旁边的乔曼一头亮晶晶的披肩发,和那身休闲装并不搭。
好吧,真想打听我就说说,听完了这个门儿可就不准出去了。梁山站起身来,把考勤册随手丢在会议桌上。
要是保密行动我们就不听了行吗?昌响讪讪的。
告诉你们也无所谓,让你们了解形势,保护好自己,不给我们找事儿也好。梁山的话茬子硬邦邦的,又显得慢条斯理。
要说警察也不容易,这次刑警武警缉毒警合署协作了大半年,侦获的最大一伙贩毒集团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但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在交易现场外围刚抓捕了几条小鱼,几个头目就嗅出了味道,半个小时前一头逃进了山里。
我们的力量已经进山,一方面我们要把这里作为临时指挥部,另一方面嫌疑人有没有可能流窜到这里来也不好说,算是工作的同时对你们采取保护措施,总之你们就在会议室里集中,不要单独出去,会有我们的人在这里盯着。梁山的语速很慢。
我老婆还在房间呢!蔡杰忽然叫嚷起来,现在可是饭点儿,你们的行动多久能结束?我们几点能吃饭?
梁山瞧着昌响,抬了抬下巴。
昌响明白他的意思,急忙说,康复科1床,昏睡阶段。
一条好汉嗖地窜了出去,像一道黑影。
梁山抬手看了看表,又问昌响,让食堂简单准备点吃的,我们的人伙食费等行动结束后付给你们,备餐一个人够了吗?我这儿人手紧,抽不出更多的人陪着。
说到人手,昌响忽然想起山上还有个老道,就紧着报告,梁山皱了皱眉头,捏着电台离开了会议室,重新回来的时候告诉昌响已经派人上去了,又丢下一句老实呆这儿哪儿也不许去,便领着剩下的好汉们鱼贯而出。
会议室是原先的会所休息厅改的,比常规会议室大了许多,但四十多号人挤在这里还是令人感到空气有些不够用,同样不够用的还有椅子,护士和护工有的倚着墙、有的席地而坐,脸上充满了焦虑,人在焦虑的时候总会生出一种欲望来,没错,是交谈和倾诉的欲望,四十多人的交谈和倾诉由之前的窃窃私语逐渐放肆起来,引起了门口那条好汉不满的一声咳嗽。
昌响沉默地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浸染在玻璃上,室内的灯光与室外的漆黑对撞在一起,窗户就变成了一面镜子,镜子里的昌响面部扭曲着、模糊着,像一匹灯光下的妖兽,妖兽看着镜子里所有扭曲着模糊着的妖兽们,想着山上那把刚掉了一颗牙的老酒壶,觉得生活真塔玛德刺激。
呆立了一会儿,昌响转身从人群中穿过,没理会想要和他搭茬的蔡杰,径直走向会议室的角落。
二位好,我是僦居疗养中心的负责人,昌响,没想到二位刚来就赶上这种事,惭愧惭愧。昌响上身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说。
乔曼浅浅地笑着,客气了,如果不是那年去伯利兹遇到过恐怖分子,或许我们会害怕,至少现在这里有警察。
伯利兹可不是适合旅游的地方,犯罪率长年居高不下,据说谋杀率位居世界第三,昌响想要夸赞乔曼好胆魄,乔曼又笑了,即使不适合旅游,伯利兹的姑娘打扮起来也很美啊,昌主任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我做的就是让美丽的姑娘更美的行业。
旁边的花瑶很努力地笑了一下,好像丢进一粒石子的水面,几圈涟漪荡开去就归于平静了。但昌响注意到,两个女人的手始终扣在一起,从未分开过,而接下来乔曼又做了一个让昌响嗓门发干的动作,她缓缓地把头靠向花瑶的肩头,花瑶把脸在她的头上蹭了蹭,一脸满足地闭上了眼。
注意到角落里小动作的人有很多,钱小莉向昌响招招手,又指指手机。
昌响掏出电话,点开钱小莉的微信头像,钱小莉发了一个惊愕的表情,别当灯泡了,那俩一个t一个p,识相点赶紧过来!
昌响向乔曼和花瑶做了一个失陪的动作,退回到窗前。
会议室在二楼,楼下不远处就是食堂,此时无孔不入的饭香溢了过来,昌响在心里念叨,该死的大师傅不会又把菜做咸了吧。
拍拍!
远处响起清脆的两声。
室内响起梁雁清脆的惊叫。
拍拍拍!
这次的声音发自楼下,在楼与楼之间混响后变得沉闷。
这次的惊叫成了合奏,在会议室内交织后变得动人而传神。
门口的好汉一把摁灭了灯,轻喝一声,所下人趴下!塔玛德怕啥来啥!
灯光灭掉之前的瞬间,昌响看到那位好汉掏出了手枪,心说握鄵。
握鄵啊!带着颤音的一声喊从窗外飘过,昌响听得出来,咸师傅哭腔都有了。
会议室门前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稀里哗啦地在走廊里飞快跑过,刚才负责看守会议室的那位好汉也拉开门冲了出去。
然后这里拍拍拍、那里拍拍拍,会议室受到惊吓的人们却不再吱声了,他们不敢。直到一扇窗被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的子弹击碎,才有个小护士尖利地大哭起来,同时也有一声弱弱的握鄵夹杂其间,是蔡杰。
毫无节奏的拍拍拍忽然连贯了,便有一位好汉弓着腰摸进来,嘴里说着,好了好了,武警到了,玛德95式真带劲。
枪声持续了几分钟便安静下来,四处只剩下脚步声和不同音高的各种吆喝,摁住了!上铐!还挣?!弄死你信不信?!
慢条斯理的梁山此时疾步走进来,我们需要医生,枪伤。
昌响左右看看,到急诊科,其他科室所有人全上!
乔曼捏着花瑶的手,向昌响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