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绪百转千回,抬起手欲回他一礼,却意外发现,不知何时,她手心一片冷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一个个印子。
她竟害怕至此,但面上仍不动声色,只是更加坚信:此人可用。
她谦逊拱手,微笑道:“阁下想必也知,我乃吕氏女,父亲是吕不韦。因此,阁下若为武将,我能帮你拜至上将;若是文臣,我可让你位居三公九卿。”
嬴政皱眉沉声说:“秦国按律,以军功授爵,不可纳财赐爵。”
九城一愣,实在没忍住,反手背掩着嘴,轻轻笑了起来。
她笑眼盈盈看向面露疑色的男子,道:“阁下这话,是在糟践自己?还是在糟践我呢?”
嬴政忽的发现,此女的美,就美在那双眼睛上。即便她脸上有骇人的疤痕,但那双眼睛,如一汪清泉透彻幽静,然则在其深处暗藏着一簇跳动不熄灭的光,明暗交替,有摄人心魄的莫测之美。
嬴政挪开视线。
“阁下有大才。”九城郑重神色,定定看着他,有不容置疑的自信,“大王是惜才之人,必不会叫你此生无为。”
嬴政眸光闪烁:“你认识大王?”
“不认识。”
“……”嬴政沉吟半刻,“你是想借吕不韦之手,将我引荐于大王?”
九城反问:“你愿意借所恨之人的手?”
他皱眉,十分干脆:“不愿。”
“我也不愿你欠他人情。”
嬴政这才确定,“你恨你父亲。”
九城犹豫一瞬,点头:“是。”没什么好隐瞒的。“但我不会说理由,就像你也并未与我说你恨吕不韦的原因一样。”
与人博弈,以退为进。展露自己的些许秘密,以牟他利。
九城字字铿锵:“我不敢说你与我结盟,你就会有一帆风顺的日子,但你若信我,我必定不会背弃于你。阁下,是否敢赌?”
她是认真的。她的面容诚挚。
嬴政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心中流淌——她说绝不背弃。他的情绪在不受控制地翻涌。
但毕竟、他是君王,闭眼睁眼之间,他已经冷静下来。
嬴政目光中颇为复杂,说道:“若背弃,我会杀了你。”他声音低沉,却掩饰不住的上位者口吻。
这让九城对他的由来产生了些许的疑虑。
但他接着问,“你要如何帮我引荐给大王?”
问题又绕了回来。
九城眨眨眼,略带着俏皮,歪头笑道:“我可没说帮你引荐。”
嬴政细细回想,是了,她确实没说。“那你是……?”
“我可做你门客。”
嬴政以为听错了,“……什么?”
九城嘴脸微微上扬,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我可以做阁下的门客。”
他突然朗声大笑——
九城一惊,“你声音小点,莫要被发现了!”
嬴政止住笑,深深地看着九城的眼睛,缓缓道:“你确定?我无权无势无财,若为我门客,你或许不能得到应有的尊容与地位。”
“阁下以为,女子只能依附男子以换取富贵吗?”
嬴政一愣。
九城一声轻笑,“我自八岁起周游列国,至今十五,整整七年间,我会六国语言,识六国文字,法、墨、兵、儒、道我皆读过,甚至诸侯之战我也亲身经历过。我曾做过平民百姓,也与市井流氓打斗,更有被当作街头乞巧之人驱赶。”
这寥寥几句话背后,是数不尽的磨难。只因嬴政也曾在赵做了六年的质子,对她心中莫名的酸涩。
九城身子瞧着纤弱,却始终姿势挺直,道:“是女子又如何?我不困于一方天地,不以色侍人,不与女人争风吃醋,不谄媚于男子以换取生存之道。”
“我是吕九城,我是我自己,我以女子之身立于世,出门在外皆靠自己,我可以活得像一颗大树般自立自强,顶立于天地,照样投下阴影于男子乘凉!”
“阁下那番话,要赠我予尊贵、地位,那我且告诉你,我不需要你为我争,我若想要,我会自取!”
这就是吕九城的傲慢与孤勇,不依附,不懦弱,形成一种充满魅力的坚毅。
她话中的“顶立于天地”说得铿锵有力,嬴政听得精神一振。
他瞳孔激张,随即归于平静,褪去自己的威仪与轻慢之态,第三次行辑礼,也是最诚心的一次——敬佩她的骨气:
“他日若赢得天下,以六国为礼,回以姑娘今日之情,赵承诺,与姑娘共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