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一章 我可以叫你妈妈吗?(2 / 2)病榻上的救赎首页

我已失去了飞翔的年龄

和行走的能力

啊!云雀

童年,在麦地里追赶你的时候

母亲说,你叫“麦溜儿”

会箭一样射向蓝天

啊!云雀

人们说,你象征爱情

可我,连麦地和蓝天也失去了

到哪里寻找你

啊,我的云雀

我轻轻地读着这首写给自己的诗。

您写的吗?真美。小晟很喜欢,抄走了。走时,递给我一信封,悄悄地说,等我走了您再看。

展开信,里边夹着十元钱。我可以叫您妈妈吗?这是我第一次获得的奖金,我要把它送给您,因为您就是我的母亲。

我的孩子呀!我把信捧在胸口,流着泪笑了。田青,我代你收下了。

小晟带小王来,二人一起做饭,像一家人围桌吃饭。小王看着晟儿的眼里尽是爱意,小心地呵护,我暗自高兴。小晟总摆出拒人千里的公主模样,让小王不能靠近。我私下对小王说,她心里喜欢你,可她父亲的阴影挥之不去,那伤害太深了。他说,我等,我愿意慢慢去修复她受伤的心。这一等就是八年。1992年,他们俩结婚了。前一晚,小晟要住在我这里,让小王从我这里接她走,您就是我的妈妈,这儿就是我的娘家。

那晚我们娘儿俩躺床上,晟儿拿出个紫红色绸布包,慢慢地、小心地一层又一层打开,取出一个宝蓝色小盒儿说,这是姥姥给我的,我一直不知道她还藏着这个。姥姥说是我姥爷留给她的纪念物,我不想要,我讨厌那个丢下我姥姥和母亲的法国人,可姥姥却给我讲了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故事。

晟儿打开盒子,里边是一枚紫色钻戒。她把戒指给我看,戒指的内侧刻着字母F,姥姥说这是姥爷家姓氏弗朗索瓦的第一个字母,他叫狄奥·弗朗索瓦,大家都叫他狄奥医生。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他刚医科大学毕业,就追随法国医生贝熙业来中国援助抗日。临走前,他的奶奶把这枚戒指给他,对他说,这是你爷爷给我的结婚戒指,我一直戴着它从未取下来。现在我年纪大了,很快就要去天国和他见面了。你是我最爱的孙儿,我把这枚戒指给你,要是遇上你钟爱的姑娘,就把这枚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你要一直爱着她,就像你爷爷爱我一样。姥姥说,狄奥把这枚戒指给我戴上时就给我讲了这个故事。我们结婚后有了你妈妈,那几年虽然战乱,狄奥又很忙,常去前线,但我们很幸福,因为狄奥非常爱我,爱你的妈妈。

遇上狄奥是一次偶然。那时我还是个学生,上街游行抵制日货,看到卖日货的我们就蜂拥而上,把日货扔地上烧掉。有的商人心疼他的东西,就和我们抢。乱哄哄中我的头被东西砸到流了血。狄奥也在我们的游行队伍中,看到我头部流血了,就过来对我说他是一名医生,帮我处理伤口,之后又送我回家。我伯父是一名抗联战士,父亲看到这位不远万里从法国来到中国援助抗日的年轻医生,非常亲切,两个人常有说不完的话。狄奥中文说得非常好,成了我们家的常客,因为我父亲好客,更因为他喜欢上我。他向我求婚,我父亲并不反对,还因为有这样一个女婿而自豪。抗日战争结束,贝熙业医生选择留在中国,狄奥也要留在中国,但这时收到他家里的信,让他回家一趟,说他奶奶已不久于人世,想见他最后一面。狄奥想带我一起走,可你母亲还小,身体又弱,经不起长时间的海上漂泊。最后决定狄奥一个人回法国,送走他的奶奶后再来中国。那天我们俩一起抱着女儿,他拉着我的手,他的手触到这枚戒指,他把我的手放在胸前,看着我的眼睛说:这枚戒指就是我的心,我爱你。我很快就会回来,回到你和我们的女儿身边。没想到狄奥走后不久,中国又爆发了内战,交通中止。终于收到他的信,竟是他一年前发的,说他生了场大病,是因为对我和女儿的思念,他正想法来中国。解放后,狄奥成了我们家复杂的海外社会关系,一家人都受到了牵连。也因为当时跟海外的联系都中断了,我们就闭口不再谈他。你母亲问起,我也只含糊地说他走了,没有再回来。再加上外界的传闻,你母亲对他一直有误解。这枚戒指我再没有戴过,但我知道他一定还在爱我,因为我能感受到这枚戒指的温度,那是他的心。姥姥说这话的时候,把这枚戒指扣在自己的心上。

晟儿转动着手中的戒指,缓缓地讲述着这一段凄美的故事。我的眼里早已溢满了泪。后来呢?改革开放后不是都可以与国外联系了吗,你姥姥没有去找你姥爷?姥爷没找你姥姥?

我也这样问姥姥。姥姥说,我当时也曾经想联系他,但琢磨着,近四十年了,我已结婚又有了你舅舅,他再成家也很正常,何必去影响双方的家庭。我们家也搬了又搬,他恐怕也找不到我们了。爱,不一定是厮守啊。前些年居委会转来一封法国来信,信已拆开,是他写的。说他年轻时和一位中国姑娘生了一个女孩,他一直很想念她们母女,一直在找她们,希望中国政府帮助寻找,在他有生之年回中国团聚。那时他已近八十岁了,我不敢给他回信,我想让他保留着心中的美丽,因为他所爱的女儿已经不在了,我对不起他。姥姥说着流了好多泪,我从未见姥姥哭,包括母亲去世时也没见她哭,可那天她一直在流泪。最后姥姥对我说,这些事我一直没有说,怕说出来会被误读了这个爱。你母亲结婚时正是文化大革命,我是不敢说。到了能够对你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却正在闹离婚,我也就没能够说。我对不起你母亲,她至死都误会了她的父亲,都没能明白什么是真爱。晟儿,你就要结婚了,我没什么东西送给你,就把这枚戒指留给你,讲这段故事给你听,希望你能懂得爱,拥有爱,珍惜爱。真诚地祝福你!她捧起我拿着戒指的双手,在唇边深深地吻了一下。

你姥姥心中有一眼富矿呀!几年的相爱,却几十年也开采不尽。

第二天,晟儿穿上一身洁白的婚纱,无名指上戴着这枚戒指,娇艳美丽,幸福洋溢。结婚后,两人隔三差五地来,看着我需要什么,就买了带来,来了就帮助做事,经常在我面前斗嘴,让我主持公道:

晟每月一定要给我妈钱,我妈说不用了,她不缺钱。

这是义务。姨,你说对不。况且婆婆对我这么好,都不让我干活儿,瞧我现在胖得这肚子都弯不下身了。

姨,你说说他。他总是说要背我上下楼,烦不烦啊。

嘿嘿,不是心疼你吗,看你走着吃力。

你是想早早废了我呀,我不锻炼能行吗?拍马屁,哼,拍在马蹄儿上。

瞧你笨的,这菜切得这么粗。

哦,我是想切细来着。

让开让开,我自己来。那手呀比脚丫子还笨。

我听着心里透着乐,欣赏着这小俩口子的恩爱,享受着这小家庭的温馨。

我把买来没用几回的三轮车送给他们,小王带着小晟去逛街逛公园。

姨,我们一起去陶然亭吧,可好玩了。他们邀我。

我才不和你们一起去呢。今天是情人节,你们别在我这里,自己逛去吧。

姨也知道情人节?!好新潮。

情人节。有人敲门吗?有电话吗?有电子邮件吗?似乎有种思念在心里探出头来,我还在等待谁呀。窗外护栏搁板上睡着两只猫。这头是黑女士,中规中距地闭目养神,那头白先生四脚拉叉地打着鼾。白先生睡够了,站起来,塌腰撅腚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想了想,向太太走来,脸对脸闻闻,再闻闻,太太睁了睁眼,依旧养神。老白等得无趣,回到原位,依照原来的姿势,继续睡去。它们的三个雪白儿女,正在楼下阳台上睡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