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四,近午时。
掖城县衙传出消息,白如水的伤势已无大碍。
罗家老爷子罗忠亲自登门道歉,痛骂逆子罗蛮蛮,但也表示自己根本管不了对方。
而后,掖城知州罗顾也专门看望了白如水,并在百姓面前表示,州衙一定会贯彻朝廷的变法措施,将罗山淘金人的问题妥善解决。
此事在掖城传的沸沸扬扬,老少皆知。
街头巷尾,议论者无数。
自然而然,这些消息也都传到了苏良的耳中。
原本,苏良打算联合当地州衙、县衙,带着五百龙羽军先将那些淘金人全部制服,而后再与他们商谈。
毕竟。
持械威胁朝廷乃是大忌,一丝一毫都不能容忍。
但白如水自伤后,掖城百姓的反应让苏良感觉有些古怪。
百姓们几乎一边倒地认为,莱州知州罗顾、掖城知县白如水响应朝廷号召,乃是好官,罗蛮蛮为了淘金者的利益反抗也是情有可原。
一部分百姓觉悟这么高。
苏良能理解。
但所有百姓的觉悟都如此高,就不对劲了。
百姓对好官的评定,一般源于此官员是不是对他们好。
罗顾和白如水只是严格执行朝廷策略,便如此受百姓拥护,甚至有些人盛赞其为百姓父母官,显然不现实。
即使帝都汴京城的百姓都没有如此高的觉悟。
此外,苏良在茶馆听百姓闲谈时,总觉得一些人讲话有些刻意。
苏良是在汴京城的舆论圈子浸泡出来的。
对这些舆论话语甚是敏感。
他总觉得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操控了民间舆论。
这时。
苏良想起一个人,莱州通判朱旺达。
州通判乃是一州之监察官,看似为知州佐官,其实实权不弱于知州。
一州之大事。
基本都要知州与通判共同署名才行。
而在莱州,朱旺达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
甚至都比不上掖县知县白如水。
当下,朱旺达已年逾六十岁,大概率今年年底就会转闲职。
他在莱州已两年有余,应该对这里的事情很熟悉。
可能是因他已经没了仕途之心,所以甚是低调。
苏良与他虽未曾谋面,但看过他的考绩单。
朱旺达的多任上官对他的评价都可以用两个词来概括。
踏实,节俭。
当即。
苏良便让徐莽拿着他的亲笔信去邀请莱州通判朱旺达秘密见一面。
待苏良见过他,了解一些信息后,便准备公开露面。
……
入夜。
苏良出现在掖城城南的一座宅院内。
苏良要了解民情,故而住在客栈,而秘密见面,自然是在私宅中最好。
不多时。
一个身穿灰色长衫,胡须花白的老者快步走了过来。
苏良迅速站起,迎了过去。
苏良一眼就注意到朱旺达身上的长衫已洗的发白,而脚下的靴子更是一双几乎穿变形的靴子。
堂堂一州通判,年俸最低也有五百贯,如此朴素,着实令苏良感到意外。
即使是视金钱如粪土,向来不在乎穿着的王安石,也不会穿如此寒酸的衣靴。
若赵祯见到这一幕,绝对会大发雷霆。
堂堂一州通判,竟然这样穿,这不是在表示朝廷薄恩吗?
在苏良眼里,这样穿只有两种可能。
沽名钓誉。
或将俸禄都救济了穷人。
朱旺达看到苏良后,迅速拱手道:“莱州通判朱旺达见过苏特使!”
苏良笑着道:“朱通判,本官奉圣命处置莱州淘金人动乱之事,今夜秘邀您来,乃是依照常例问询几件事情。”
说罢,苏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后者坐下。
“下官一定全力配合,知无不言。”朱旺达坐了下来。
随即,一旁有护卫呈上茶水。
徐莽站在距离二人不到三米之处。
但凡苏良身边有外人。
徐莽便不会让苏良脱离他的视线。
苏良笑问道:“朱通判,你如何看待朝廷新行的开矿之策?”
“下官……下官自然是万分支持。”朱旺达面带笑容。
“万分支持?既是万分支持,那为何掖城百姓,仍认为废除民间私人采矿乃是与民争利之举。寻矿司下发到各地州府的细则,为何本官没有在莱州州报上见到,莫非是哪個驿兵送错地方了?”
苏良的语气骤然变得冷厉起来。
听到此话,朱旺达赶忙解释道:“不……不是,相关细则,我们都看到了,只是还……未来得及宣传,淘金者们便开始闹事了,后续……后续我和罗知州一定补上。”
此解释有些站不住。
这明显是两码事。
不过。
苏良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此事没做好,主责在莱州知州。
但朱旺达丝毫没有言说莱州知州罗顾的坏话。
苏良缓了缓,又问道:“朱通判,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理罗山动乱才较为稳妥?”
“下官认为,自然应以安抚为主。即使不能答应他们的条件,也应为这些淘金者们安排一个差遣,比如将淘金者编入厢军队伍中或官衙雇佣他们开采。”
“差遣?依照常例,补偿田地难道不行吗?”
“良田之数有限,且劣田又过于薄利,恐怕难以使得他们满足!”
苏良反驳道:“炸药开采后,用不了太多民力,另外他们若仍负责采金,一旦勾连成势,继续贪墨金粒,岂不更加糟糕?”
“下官以为,严管即可。”
朱旺达回答完毕后,又道:“苏特使,白知县自伤尚不能吓退那些淘金者,可见他们为了得利敢与任何人拼命,不知苏特使此次前来,可会调动京东东路的禁军?”
“看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