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蝉沉默了下来。
老汉却笑声不绝,“呵呵,这洛阳城外的百花林里,可是埋着不少几乎被削成人棍的可怜虫,都是自那翠芳楼里被抬出来的。”
李暮蝉听的是口干舌燥,再看看风雪中那些缺胳膊少腿的身影,哑声道:“值得么?”
闻言,老汉嘴角噙出一抹十分诡异的笑容,双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右掌,眼神晦涩,轻声道:“值得。你没进去过,自然不知什么叫做醉生梦死、欲仙欲死。在这翻云覆雨的江湖中,有不知凡几的人从来都是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刀口舔血,能活着,自然就要极尽享受,如此他们才会觉得自己真的还活着。”
说罢,这人怪笑几声,竟是熄了炉火,关了铺子,也跟着那些人朝西边去了。
李暮蝉呆愣在风雪中,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他从没想到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等奇事。
这个神秘女子究竟生有何等颠倒众生的容貌,才会引来这么多的男人为之忘生忘死,甘愿断手断脚也要做那裙下之臣。
抹了把嘴角的油膏,李暮蝉眼神一动,干脆也跟了上去。
风雪正浓,满城飞霜。
只说走了不远,李暮蝉突然顿住脚步,双眼瞪大,瞧着面前的场景。
但见那鹅毛大雪中,赫然坐落着一座翠楼,绿窗碧瓦,色彩明艳,被四角高悬的灯笼照出一抹模糊的轮廓。
而在白茫茫的雪幕里,到处都是残缺不堪的人影。
李暮蝉费力往前挤了一截,终于是瞧见翠芳楼的招牌。
这楼子门户大开,如此时节,门口还站着不少风尘女子,个个浓妆艳抹,香肩半露,酥xiong半掩,脸上涂满了胭脂水粉,正招手揽客,巧笑迎人。
可冷啊。
寒风刺骨,甫一掠过,这些女子立时齐齐一个哆嗦,原本姣好的面容眨眼便被冻得煞白发青,唇上不见半点血色,再加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模样别提有多渗人了。
门前还有一人,身宽体胖,腰如水桶,一双大眼圆瞪,脸上涂抹的脂粉是又厚又多,白如墙灰,挤眉弄眼间不住刷刷往下落。
正是翠芳楼的老鸨,刘妈妈。
这还不算完,刘妈妈身旁另有四名龟公,个个面白如纸不说,还都清一色的黑帽黑衣,身形高瘦如柴,衣服上更是绣着福、禄、寿、喜四个字,直挺挺的杵着,瞧的众人眼皮狂跳,不住后退。
“都靠后,挤什么挤,见过急着发财的,没见过急着投胎的。”
不想刘妈妈模样吓人,嗓音竟是出奇的好听。
“来啊,把那人抬出来。”
说话间,翠芳楼内就见有一裹着棉被的汉子被扛了出来。
“嘶!”
只说这人甫一出来,楼外等候的众人全都变了脸色。
却说为何啊?
原来这人七窍尽毁,眼睛瞎了,舌头割了,耳朵没了,鼻子也丢了,已然是个死人。
可偏偏这个死人的脸上还挂着一副极是享受的笑容,仿佛心甘情愿任人宰割一般。
李暮蝉见到这一幕,原本只是大为吃惊,可再看周围人那痴迷不改的模样,不禁毛骨悚然。
莫不是中了什么邪法?
传闻江湖中有一种非比寻常的媚功,练者皆为女子,中招者无不是任其驱使摆布,可谓邪异绝伦。
他心中正自嘀咕着,却见刘妈妈让开身子,笑眯眯地道:“诸位,既是如此,请吧!”
刹那间,楼外众人蜂拥而入,全都挤进了翠芳楼。
李暮蝉傻站在原地,一面咋舌,一面踮脚朝里张望。
但见翠芳楼内热闹非凡,竟然开始比起了惨,有人打算挖眼,有人打算断手,却是与那叫价一般,价高者得,看谁比谁惨。
猝然,一阵刺鼻的香风扑来,“公子,怎得不进去坐坐啊?”
刘妈妈不知何时已凑到他身旁,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不住在眼窝内骨碌乱转,上下打量。
李暮蝉打了个寒颤,苦笑道:“就我这模样您也能瞧得上?”
不想刘妈妈却笑眯眯地道:“嘿嘿,公子说笑了不是。您虽模样落魄,穿着寒酸,但人却丰神,眉眼间自有一番异于常人的气态,且皮肉细腻,十指不见老茧,自然不是那些市井之流。”
李暮蝉有些意外的看向刘妈妈,不想这人眼力竟是如此不凡,当即振衣抖袖,清了清嗓子,而后一本正经地道:“不错,我就是名动大江南北,威震十三省武林道的大侠李暮蝉。”
那刘妈妈听完这句话,先是一怔,然后拧眉苦思,眼神不住变幻,可任凭她绞尽脑汁,也不记得江湖上何时出了这么一位人物啊。
“李暮蝉?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啊。”
李暮蝉腼腆笑道:“嘿嘿,这不是初入江湖,还未扬名嘛。”
刘妈妈脸颊一抖,转身就走,“遭瘟的玩意儿,敢情是个傻子。”
李暮蝉脸上的笑容不改,瞧着楼内拼命比惨的一群人,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旁忽听响起个笑声。
“咯咯咯……”
那笑声脆如银铃撞响,天真无邪,好生悦耳。
李暮蝉扭头瞧去,但见漫天飞雪中,一个比他还要脏的娇小身影正冲他连连傻笑,手里还拿着一个泥娃娃,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眸眨呀眨的。
相视一眼,这人似是有些痴傻,紧抱着怀里的泥偶,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转身又跑远了。
可就在打量间,李暮蝉忽然翕动了几下鼻翼,然后脸就绿了。
“哎呦我去……呕!”
原来那冷风中不知何时飘来一股难闻的臭味,简直奇臭无比。
不光是李暮蝉,楼内其他人也都被熏得破口大骂,紧捂口鼻。
扭头瞧去,只见门外有个瘸腿老人正赶着一驾老旧非常的马车,干着搬尸的活计。
这人不知岁数,驼背秃顶,脸色死灰泛青,两腮凹陷,身材枯瘦如柴,杵在寒风中远远瞧着只似一具从坟里爬出来的干尸,形貌枯槁,好生骇人。
楼内众人乍一打量,无不头皮发麻,惊悚后撤。
瘸腿老人却是不慌不忙的龇牙咧嘴,露着两排大黄牙,怪笑着想要进来凑个热闹。
刘妈妈见状连忙叱喝道:“原来是你这收尸的死瘸子,赶紧滚远些,要是跑的慢了,姑奶奶保准连你另一条腿也打瘸!”
瘸腿老人疑惑道:“不是说今天谁都可以进来翠芳楼么?”
刘妈妈面颊抽搐,没好气地道:“你这老鬼,马上都要入土了,还惦记着女人,别到时候死在床上,赶紧滚。”
瘸腿老人色眯眯地笑道:“不是有句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反正我都要死了,临死之前再享受享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我找女人也不一定就是干那种事,捏肩捶腿、洗澡搓背不也是享受,正好松松我这把老骨头。”
一口气说到这里,老瘸子又嬉笑着补充道:“再者,我连命都豁的出去,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刘妈妈冷笑道:“你那烂命一条,谁稀罕?”
“等等。”
突然,门外响起个声音。
就见李暮蝉大步跨入,脸上挂满笑容。
“嘿嘿,既然这样,那我也能舍命。”
刘妈妈正要开口,不想这时楼上传来一个娇柔妩媚的嗓音,“怎么个舍法?”
却见李暮蝉伸手自绑腿中抽出一沓银票,慢悠悠地道:“我这里有五万两银票,一万两金票,乃我全部身家性命,若是在翠芳楼挥霍一空,算不算舍命啊?”
刘妈妈眼神一亮,脸上堆满笑容,忙不迭地道:“算,当然算……公子果然非是常人!”
李暮蝉笑的有些古怪,跟着又眯眼看向二楼,心里琢磨着这人该是什么模样。
那楼上的声音再次响起,“烦请公子登楼一会!”
李暮蝉微笑着回应道:“好说。”
楼下众人闻言无不叹息。
“对了!”正当李暮蝉准备上楼的时候,突然似想起什么,扭头看向那个老瘸子,沉吟了片刻,方才笑道,“这老鬼也算个妙人,他的花销我全包了。就在翠芳楼,让他享受个够,什么时候愿意走,什么时候再走。”
瘸腿老人喜笑颜开,乐的合不拢嘴,“多谢公子!”
李暮蝉却是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上楼。
他倒想看看这个颠倒众生,令无数人为之痴狂的神秘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