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风苦雨。
离子时还差一刻钟的时候,一行人到了破庙。
这所方百鲢口中的破庙已成了一片断壁残垣。
半所屋舍垮塌,一人粗的柱子弯折摔在地上,顺势砸破了高台之上的塑像,塑像的泥质外壳洒落一地,露出内里腐朽发黑的木头茬子。
“这就是你说的塑像了?”
六子当先一步迈入庙中,举着手中的煤气灯,看清了台上的塑像。一时间立刻变得面目狰狞起来,眼睛圆瞪,龇着牙,鼻子里不住地喷着粗气。
不过,有人的脸色比他更加难看。
方白鲢面上苍白扭曲,却不是因为忧惧。
一行人是冒着暴雨,骑马夜行到此的。而方白鲢不会骑马,只觉得马上颠簸的厉害,总担心肠子会掉出来,拖在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妙法在肚子里面拽着它们。
他之前从妙法处得到的回答便是子时、破庙。
而眼下按时到了此处,他好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般浑身轻松,脑子也飘飘然起来,面对质问半点不惧。
“就是这个。”
“破成这样,你能看出个鸟来?!”
六子快步走上来,拽住方白鲢的衣领,一把将他提起,另一只手上的煤气灯摁在他脸上,逼问,活像个择人而噬的恶鬼。
煤气灯的热量透出玻璃罩子,烫的方白鲢脸上生疼,闪亮的光刺得他眼睛发酸,脖子被人提起更是让他感觉到窒息般的痛苦。
“够了!”
后面的巡捕一把推开六子,“你之前难道不知道线索牵强?这种情况该有所预料才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快点进去搜搜有无线索!”
方白鲢落在地上,撑膝弯腰,摸着脖颈不住咳嗽。突然,看到一双靴子停在他面前。
“我知道你一家子稀里糊涂就要送命,心中不甘,因此就算面前飞过去只蚊子都要看看它身上有没有线索。不过,就依庙中的情形,你最好还是早做准备。”
说完,巡捕房长也走进庙中去了。
方白鲢不顾地上赃物,就势靠着破墙,瘫坐在地上,看着众人搜寻。
过了片刻。
六子一脚踹在泥塑上,激起一大片灰蒙蒙的尘埃,被呛的一阵咳嗽。他恼火地挥打着手臂:“这破庙连只耗子都没!能找到个屁!”
嘴里还不干净地骂骂咧咧。
“安静!”
巡捕房长厉声呵斥,“听!”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耳倾听。
方白鲢也去听。
雨落在地面上的枯枝败叶的敲打声,风吹过枯树时发出的嚎叫,破庙边上的河流翻涌声。一切都清晰可闻,但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有什么……”
六子话说到一半就自己闭嘴了,他猛地扭头看向庙外,似乎是有所发现。
不光是他,方白鲢也听到了。
最开始不过是重复的惯常声音。雨拍打在硬物上,风拍打在硬物上,河水拍打在河岸上,与先前听到的并无什么不同。
但紧接着,某种不属于其中的杂音出现了。像是音乐会上突然出现了唢呐,婚礼上突然出现了唢呐,演唱会上出现了唢呐——这种毫不讲理的声音强势插入,夺取全部的注意力。
这是某种熟悉而难以辨识的声响。像是有一堆蠕动的喉咙在发出压抑的呻吟,此起彼伏,又像是一群人吵杂无意义的胡言乱语堆叠起来的杂音,让人产生不可抑制的烦躁感。
方白鲢捂住脑袋,用力地用拳头挤压太阳穴,想用疼痛来对抗这种愤怒而聒噪的杂音。
“来了!”
巡捕房长怒喝一声,以与粗短身材不协调的敏捷拔出腰后的火铳,然后像一颗被人重踢了一脚的皮球向庙外弹去。
而在他的身上,巡捕水鬼们纷纷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