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首吩咐侍奉皇帝的小夏子,开口道:“把那甜白釉玉壶春香炉挪远些,里头点了龙涎香,香气太重影响进食。”
小夏子忙答应着做。
二人正说着闲话,只听闻外头细细尖尖的太监的嗓音轻巧道:“皇上,淳嫔求见。”
太监的声音一贯尖细如丝,若非听惯,必然觉得扎耳。
安玲容抿嘴笑道:“淳妹妹来了呀。”
皇帝的眼笑得如弯起的新月牙,闪烁着明亮的璀璨,吩咐道:“唤她进来,正好也在用膳,人多热闹些。”
外头厚厚的明黄重锦团福帘一扬,一个清婉女子莲步姗姗而入。
彼时地上铺了厚厚的素红色销金绒毯,她的脚步极轻盈,落在地上寂然无声。
牵动碧蓝闪银明霞缎长裙扬起浮波似的涟漪,如点点光溢。
因着年轻,连用的珠花也是那样明媚柔丽,粉红碧玺是盛开的花朵。
红宝粒子是娇盈盈的花蕊,黄玉花苞生生待放,绿色碧玺作五瓣花叶。
她的脸如天际的霞色,映着鬓边珠翠珊珊,真恍若一道轻霞柔柔撞入眼帘。
皇帝见了淳嫔便含笑,伸手示意她起身:“不必拘礼,外头天寒,你怎么来了?”
淳嫔娇怯怯道:“臣妾炖了一晌午的燕窝,听说皇上和安妃娘娘正用膳,所以特意奉来给皇上和安妃娘娘品尝。”
安玲容如何不懂她话中之意,蕴了一丝浅浅的笑道:“淳儿的燕窝定是特意备下给皇上的,臣妾沾光了。
淳儿来得正好,皇上正说起要给你赏赐呢。”
淳嫔乍惊乍喜,掩不住唇角满溢的欢愉,连连欠身谢恩不已。
皇上欣赏着她娇媚喜色,亦十分满足。
淳嫔脆脆道:“皇上刚有意赏赐臣妾,臣妾也备了新制的燕窝,换了新巧的做法进献皇上,真算与皇上心意相通。”
她说罢,睇了皇上一眼,眼波悠悠荡荡,极是轻媚。
皇上看得心醉,淳嫔含了几分羞涩,并不与他目光相触,转首唤道:“月儿,将我备下的燕窝奉上。”
月儿喜孜孜从五角红纹食盒里小心翼翼捧出一碗燕窝细粉,淳嫔柔声道:“臣妾家乡盛产绿豆制成的粉丝,母家额娘托人送了些进宫,原是小家子玩意儿,吃个新鲜罢了。
臣妾早起用鸽蛋和金针丝煨了,再配三两燕窝炖制浇上,请皇上和安妃试个新鲜。”
安玲容望了那盏中一眼,细粉原近乎白色,那燕窝更是透明的白,一眼望去,白霜霜堆了满满一盏,几乎要盈了出来。
安玲容按住心底逸出的一丝诧异,面上淡淡地道:“三两燕窝,所费不少呢。”
月儿在旁赔笑道:“娘娘早起便为这道点心费心,还怕皇上吃惯了御膳的菜色,吃说让皇上尝尝心意便是了。
只要皇上喜欢,也不怕靡费什么。”
皇上看了一眼,唇角的笑色越来越浓,几乎忍不住了,他转首看安玲容道:“说到制菜,安妃亦颇为拿手,这道燕窝细粉,安妃怎么看?”
安玲容看着满桌琳琅菜色,含了薄薄的笑色,语音清朗如珠倾落。
“淳儿的燕窝细粉素白一碗,颜色倒颇清爽。”
她顿一顿,看着喜不自胜的淳嫔,本不欲往下说,然而她想起淳儿近日跟皇后的走动,忽然起了几分恶作剧之心。
于是,她衔了笑意道,“燕窝贵物,原本不许轻用,如必定要用,先得用天泉滚水泡足,须巧手妇人在光下用银针挑去黑丝和细毛,一丝一缕都不得残余,以免损了滋味。
若用嫩鸡、新摘菌子并上好火方三样汤滚之,火方则以金华产最佳,细细煨透后除去杂物,撇去油脂,只余清汤慢炖才是最佳。
其次以蘑菇丝、笋尖丝、鲫鱼肚、野鸡嫩片炖汤与燕窝同煮亦可。民间常用肉丝、鸡丝夹杂其中,这是吃鸡丝、肉丝,口味浑杂,并非只吃燕窝之妙。
如今淳嫔妹妹用三两燕窝盖足碗面,与细粉混同,一眼望去如满碗白发,反不得其美味了。”
皇上轻嗤道:“东西用得贵而足,但配制不当,真乃乞儿卖富,反露贫相。”
他凝视安玲容,笑道,“你善于美味,只是轻易不露真相,如今娓娓道来,可做御厨的师傅了。”
安玲容婉然道:“臣妾卖弄了。本该洗手做羹汤侍奉夫君,只是有御厨专美,臣妾的微末技艺,算得什么。只是与淳儿一般,拿心意侍奉皇上罢了。”
皇上似想起什么,欢喜之色如孩童一般。
“朕记得你从前在做过一道冬瓜燕窝,滋味甚佳。
以去皮冬瓜之柔配燕窝之柔,以燕窝色泽之清入冬瓜之清,重用鸡汁、菌子汁熬足,入口清醇,一试难忘。”
他颇为叹惋,“只是如今你不大肯做了。”
安玲容摆首,含了一缕黠色。
“偶尔一试,才能难忘。若是常常吃到,便也没什么稀罕了。
而且臣妾多年不做已经手生,若做得不好,却连皇上记忆中的美味都不保,还是不做也罢。”
安玲容的喜色与微嗔都分明落在眉梢眼角,二人一应一答,恍若寻常夫妻。
淳嫔侍立在旁,听得安玲容字字句句评说,脸早已窘得如煮透的虾子一般红熟。
末了皇上的话,更羞得她成了夹在满桌膳食中的那碗燕窝细粉,一分分尴尬地凉了下去。
还是月儿悄悄碰了碰她的手臂,示意她赶紧告退。
淳嫔竭尽全力挤出一个笑容,道:“皇上与安妃娘娘用膳,臣妾偶感风寒,还是不陪着了,以免损及皇上与娘娘康健。”
殿里暖洋如三春,她只觉得背上黏腻腻的全是汗水,吸住了薄而滑的云丝小衣,闷得透不过气来。
皇上正与安玲容说话,只是草草点了点头,也不多理会。
淳嫔匆匆转身,仿佛一刻也待不住了似的,她转得太急,身子撞在了一旁的甜白釉暗花葡萄玉壶春香炉上,炉身一翻,里头的龙涎香洒出大半,殿中立时弥漫了甜腻香气,近乎窒闷。
皇上不自觉地蹙了蹙眉,睨了淳嫔一眼,旋即向小夏子道:“方才安妃嘱咐你把香炉放远些,就是怕香气过于浓郁,影响进食的情绪,怎么你还是如此不当心?”
小夏子忙跪下请罪,淳嫔听得皇上有不悦之意,惴惴不安地欠身:“皇上恕罪,是臣妾不当心,碰翻了这白瓷香炉,不干小夏子的事。”
皇上微微瞠目,旋即失笑:“白瓷?这怎是白瓷?”
他从容拂袖,细细道来:“这是甜白釉,乃前明永乐窑所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