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澜聿叛逃天京,慕善也对此事有所耳闻,可他没有料到,澜聿会回到天京,并且找到他。
慕善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
银辉刻进月桂间的枝叶间隙,澜聿站在院子里,满身都是寂寞的月光,如坠进了深黑的海,光华不再,少年不复往日的矜贵,他抿着唇,话里甚至带了乞求的意味。
他说。
可以麻烦你,替我取掉命中的姻缘牌吗。
慕善愣住了,他不明白澜聿为什么要求他这件事。
只因姻缘牌是天命注定,亦是命中正缘的对应,若强取姻缘牌,非但要承担反噬,若有差池,天命不得回归正处,很可能永生永世都独身一人,饱受凄苦。
澜聿紧紧攥着指节上的扳指,神情却意外的平静。
“取姻缘牌,是我心甘情愿,无关他人,还请仙君帮我这个忙,我愿意以毕生修为作为代价,只求仙君出手相助。”
话音落地,慕善似乎才在这场对峙里读懂了他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他知澜聿此番来,不单是做好了打算,反噬与他而言也不过是无关紧要,他只求心愿了结,才好无牵无挂地放手离去。
可慕善怎么肯要他的代价?
澜聿最后一次有求于他,慕善哪怕心下万分不忍,也还是情愿去替他一试。
强行剥离的痛苦非常人所能承受,姻缘牌彼此对应,如一方泯灭,另一方的姻缘牌的也随之脱离,只是其二者反噬相加之重,险些逼得澜聿当场丧命。
慕善无能为力,他只能看澜聿一个人硬生生地受下,纵是痛苦万分,从头到尾,也绝不退一步。
话已至此,所有的一切都在此时昭然欲揭。
褚亦棠陡然间明白了,澜聿为什么要取下姻缘牌。
只因情系姻缘,若命中正缘被剥离,那么双方便会忘却前尘往事,忘记这段姻缘,反噬只由一人承担,另一方不会有任何损失,亦可重新结缘,借此恩爱一生。
澜聿是在用这种方式,保他后半生的安康无忧。
浑身的血液都在此时彻底凝固,褚亦棠弓着脊背,痛的快要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从未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可慕善口中的每个字都恍若是一剂鸩毒,从服下的那一刻就将他侵蚀的体无完肤,泪水夺眶而出,大滴大滴地滚落,流进唇角,涩的发苦。
他至此才知晓,澜聿为什么会写那封信给他,为什么会要他再觅良人,恩爱一生,又为什么写下那封和离书,他是在替他铺路,亲手替他铺好他将来要走的每一步路,他不舍得他孤苦伶仃,所以宁愿用自己永世受独身之苦来换他半生安乐。
“只因陛下执念太深,所以哪怕取了姻缘牌也无法忘却前尘往事,澜聿仙君死而复生,自然也不再记得那些。”
目光落在花绳上,慕善不觉回忆起在湖边时,他问澜聿的那句话。
“澜聿仙君,如果什么都不记得了的话,你有想过从头开始吗?”
少年在看湖中游动的小鲤鱼,手指探进湖水,绕着鲤鱼游动的彩尾,闻言他想了想,又道:
“我当然会选择从头开始,不过得等我把一些事情做完。”
“什么事情啊?”
“我在找一个人,那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澜聿托着腮,眼前是湖中大片大片的碧绿荷叶,提到这个,他似乎有些羞赧,耳垂也泛着红,却仍是坚定,“等找到他,再重新开始吧,有的东西是不能忘的,没准他也在找我呢?”
慕善坐在他身边,入目是少年如玉雕琢的俊秀面容,默默地握紧了手心那片从他肩上摘下的柳叶。
其实那夜端午闹市,他是最先看见他的。
他在河对岸,看他在河灯上写字,再到河灯入水,最后兜兜转转,在千万盏灯火中与一只荷花花灯绕在一处,并肩流淌而去。
也许早在那时他就该知道,有些事,是穷极一生也无法改变分毫的。
手中显出柔和金光,他点上少年的眉心,笑得很柔和。
“嗯,你说得对,他没有忘记你的。”
思绪转换,慕善轻轻扬唇,窗外天色很好,鸢尾花也开的很漂亮,仿佛一只只展翅欲飞的蝴蝶,他轻声道:
“去找他吧。”
“他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