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鹏眼角含笑,瞥了一眼王伟的背影,抽完最后一口烟,一回身把烟蒂弹到窗外,又抬头望了望天色,思忖一下,决定就让窗户开着。
王伟动作就是麻利,不到五分钟,已经洗漱穿戴完毕,和展鹏下了楼。发动汽车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什么,喃喃道,“杨毅挺有刚啊,电话也不来一个。”
展鹏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我们要不要给他打一个?”王伟侧头望向展鹏。
“我们已经通过话了,”展鹏面无表情,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接着说道,“你没醒时,我给他打的。”
“哦。”王伟木然应了一声,心里多少有些惆怅。
起了个大早的杨毅,终于坐到了会见桌前。他从公文包中取出委托协议,盯着上边事主的名字,想象着他的模样。“沈立秋”,莫非他的生日恰逢立秋?
喝过了酒的杨毅,几乎一夜都没睡好,这很反常。
回到家中,杨毅一边起草《取保候审申请书》,脑子里一边闪现着和郑川的对话。这个申请书是格式化的东西,不算难写,要点早就确定了,再加上一些文笔和情感润色就可以了,一般起草法律文书,杨毅都严控自己煽情,但这个案子是个例外,如果能加入一些情感点缀,可能会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杨毅又回想起和郑川分别的情形。两人走入大堂,等待电梯,郑川拍拍杨毅的肩膀,说道,“回去辛苦,事情就拜托你了。”
杨毅斜睨着郑川,耸耸肩,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
“如簧的巧舌——”郑川的话刚说到一半,电梯门就打开了,郑川推着杨毅进了电梯,“嗯,发挥你的长处。”
“你这话是夸我,还是损我啊?”杨毅拎着公文包,哑然失笑。
“这个词是褒义,还是贬义,还真是个问题。”郑川意味深长地一笑。
电梯门关闭,缓缓上行,郑川扳住杨毅的肩膀,凑到他耳旁小声地说,“听说你们那个的时候,比较擅长用嘴,是不是?”
杨毅一怔,才明白郑川话中的含义,不由得脸一红,沉声道,“你要是想舍身,就跟我上去,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还是算了吧。”郑川嬉笑着放开杨毅,正好,电梯停了,到了郑川家的楼层,郑川指点着杨毅,倒退着向外走,边走边说,“情感攻势,巧舌如簧,党和人民相信你。”
杨毅刚想骂上一句,电梯门再次关闭,他的嘴角慢慢浮出笑意。这才是熟悉的郑川,他喜欢。
他很庆幸结识了郑川和陈克两个死党,他们或许是自己一生的宝贵财富。在饭馆时,郑川言语不多,却几乎面面俱到,无情地把所有他潜意识里想逃避的东西捅到了桌面上,比如他和家庭的关系,他生存的意义,他与过去的联系及切割,他未来的生活,郑川甚至提到了形婚,临走时还开了那个略显黄色的玩笑。
当然,郑川都是点到即止,杨毅明白,挚友只是在提醒自己,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彼此不会强迫对方接受什么观念,有这样的朋友,夫复何求?
申请书很快就拟好了,如郑川所愿,在申请书的开头和结尾,杨毅特地添加了几句感性的语句。在键盘上敲打那些文字时,杨毅不禁想,郑川还真是了解自己,甚至不惜开了那样的玩笑来嘱托。
仔细审阅了两遍,杨毅将电脑连到打印机上,打印了三份申请书。他估计第二天的看守所会见,不会有太多的变故出现,这份申请书足堪使用,他打算第二天下午一上班就去分局递交,保险起见,还要到邮局EMS一份,打印三份应该够用了。
把申请书装入档案袋,再放进公文包,杨毅再次回到电脑前,开始在裁判文书网上搜索当地过去两年有关妨害公务罪的判决书。正常情况下,这是助理的工作,就像于波那个案子一样,但时间紧张,他只能亲自操刀。他一边查阅文档,一边做了一个Excel表格,将不同的判决结果分门别类地统计出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必须为可能的诉讼做好准备。
忙完这项工作,已近凌晨一点,杨毅抽了根烟,稍事休息,又翻开了助理为他准备的于波案的判例,再次进行统计分析。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在饭馆的那些感受纷至沓来,毫无预警地碎片化冲击着他的大脑,他不得不经常中断思考,当他终于合上电脑,他抻了个懒腰,不知不觉地哼出了一句久违的歌词:这是难说的故事,这是难解的谜。
他定了闹钟,然后脱光自己,到卫生间洗澡。热水冲下来的那一刻,他又想起了郑川分别时说的笑话。他默默叹了口气,一边捂着自己的面孔一边想,假如当年郑川交女友前和他讲这个笑话,没准儿他就顺势把郑川拿下了,那样,人生可能就是另外一个样子。
当然,他明白,那只能是想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