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在格虎城北一处僻静官邸里头,悄无声息蔓延。
东西两市,万妖寺与宝华塔设立的望火楼,立即警觉作出反应,先是有妖卒击鼓,继而风咒咒师传信,城北几处官署立刻派人前往处置。
不过这些救火官民忙活半天,才意识到这场大火非同寻常,一桶水泼上去如浇沸油,丝毫不见作用,也顿时明白一定是某位火咒咒师的手笔。
但不知是何缘故,军中通晓水咒的咒师悉数不在附近,所以一众官民只能任由这饕餮咒焰,吞噬掉整座至臻库房。
宝泉司主官刚死,司直属的一处仓库又遭焚毁,这事儿传到了花神殿,传到了妖庭,继而传到各族商会耳中,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莫非是其中藏匿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花神殿内,戚灵斜靠在椅子上,月光透过大殿上那些阳起石晶面,散漫铺在花神殿内。
风声中的异常,被戚灵听见了些,却第一时间摇摇头。
随侍在一旁的寒烟轻声问道:“莫不是那大巫师苏洛又潜伏回来滋事?”
戚灵再次摇头道:“只是烧了一处库房,精挑细选的地段,听说,里头净是些不同寻常的财货珍宝,以及宝泉司的镇库银。”
寒烟掰着手指头数道:“宝泉司这处官署,我也知道,是格虎官造铸币厂,与我们西岭秋水炉,宝华炉两处素来牵扯甚深。西牛贺洲五大官炉,秋水炉,宝华炉,太昊炉,缦云炉,另外就是这宝泉炉,铸造着海量金银财货,又不在民间流通,寄存于官署的十余处库房中,莫非今日被焚烧的,是其中之一?”
戚灵淡然回道:“至臻库房。”
寒烟微微张口,“此番动静可不小,谁做的?”
戚灵默然片刻,才说道:“尚未可知。大阐长老目前在万妖寺,请他着手去现场清点一下损失。另外,将虢庭钧和灰踵请来。”
东丘妖盟代管统帅虢庭钧火急火燎跑来花神殿,戚灵 命他盯着格虎城物价,这会儿得知火讯,急忙跪倒在殿内,脸色惨白如雪,“长戚大人,在下失职!没能抽身督导城防,致使火情肆虐,焚毁宝泉司至臻库房。”
戚灵宽慰他道:“不必担惊受怕。此事,我总感觉不是坏事。近日城内某些家伙不安分,却潜藏甚深,毫无头绪,让他们浮上水面,不失为一次大好良机。”
虢庭钧擦了一把冷汗,“那……那至臻库房,据说不是一处普通的帑银库,乃是一座镇库,堆放了不少品秩极高的压胜钱,按民间说法,统筹着整座格虎城的财路气运。一场烈火,将其烧掉……眼下城内本就行市混乱,再被牵扯气运,虚实相应,恐怕还要令整座城池不宁。”
戚灵问道:“那么将军有什么主意没有?”
花神殿外,矮人族首领兼宝矿转运使灰踵步履匆匆,来到殿内,恰好听见虢庭钧所言,戚灵顺便问了灰踵,可否将宝矿转运至格虎城,作镇库压胜之用。
虢庭钧答道:“大人,天生宝矿没有经过铸造炼化,并无压胜作用,虽说金银也可镇库,但是终归不比原先至臻库房里头,那些荀主事收藏的海内祖钱。既然大人问起,属下斗胆陈诉,眼下东丘与西岭,仍有四处镇库,分别是在太昊矿山,缦云商会,秋水山庄,宝华商会,他们那里寄存了不少镇库祖钱,可以暂且借来,充填格虎。”
寒烟思忖说道:“说是借来,不如说是凭着长戚大人的脸面,索要来。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咱们大人刚入主花神殿,就有宵小鼠辈明枪暗箭来搞事情。”
戚灵微微发笑,“你这女子真是嘴利。不过,既然关乎无形的大道气运,不妨按虢将军所说亡羊补牢。但是务必再将格虎城内,换成等价帑银,给他们运过去,作为补偿。”
虢庭钧依言照办,离去后不久,百里亥又赶赴花神殿,将火烧至臻库房一事详情跪述一番,听得寒烟杏眼圆瞪,不知该拍掌叫好,还是冷眼嘟囔,戚灵倒是格外好奇那个替百里亥出主意的少年郎,怎地年纪轻轻,有这般谋略眼界,至臻库房焚毁,格虎城顷刻散了好大一波财气出去,加之要到四处镇库换取祖钱,城内金银大量外流,币少粮多,钱,变得更值钱了,城内物价顷刻平息涨势。
这釜底抽薪之策,令人叫绝。
也不过三日,飙涨物价跌去七成,比料想的结局好上太多,东西两市尤其宝华塔一带,许多客商仿佛潮水褪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向来喧嚣鼎沸的格虎城内,甚至显得清冷三分。
不过格虎城官场可就热闹了,先是因宝泉司主官空缺,戚灵就在花神殿主持,由大阐长老、赫默将军、虢庭钧将军、百里亥将军,灰踵等推选出一位新任主官,负责统筹格虎财库,百里亥同时举荐让荀直万弟子安平尘担任宝泉司行院使,算是让少年郎能够一跃连升三级,参与掌管格虎城部分财货。
另外一件事,便是有来自东部斩鲸关的固山十卫老将柳伏枥前来请罪。
当这位曾在格虎城下箭射风盟卫的大妖立在花神殿内时,寒烟只觉得人高马大这个词来形容此妖,最为妥帖不过。
戚灵坐在花神殿正中,只是问了柳伏枥一个简单的问题,“将军为何到此?”
柳伏枥似是斟酌,稍稍分心,想了一会儿才回道:“本来就是想着,打不过长戚大人,敌不过西岭军,一直窝在山沟里头憋屈,不如降了算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站在花神殿,我又有了新的想法。”
柳伏枥转移视线,看了眼固山十卫统领将军百里亥,平声说道:“昔日与百里将军同在白老城主帐下,征战四方,厮杀不停,就没想过为什么要去厮杀。东丘妖盟的虢庭钧将军也在这里,当初老夫与虢将军不对付,无非是看不惯底下人吹捧虢将军,那时候老夫就没想过为什么心里过意不去,见到阿谀奉承之辈,便有无名烦恼。还有矮人,如今立于庙堂,老夫深感长戚大人有一颗平等心,以往老夫眼里头,压根瞧不见矮人,甚至瞧不见那些个孱弱不堪读诗书的男人男妖,然而老夫近日与斩鲸关士子盘桓一处,不停反思,当初为何目空一切。老夫思来想去,猛然记得长戚大人,那日在格虎城头对我所说的话,直指我心。一切,莫不是业海作祟?老夫空有一身横炼,六尺不见弦,去敌不过区区业海,竟无形中让老夫沉沦,我不服,我心中极其不服!”
对于心性此等刚毅不屈的大妖,戚灵倒是认为十分有趣,如今幡然自觉,竟说出对业海不服气的话来,也真是独此一份的心境。
不服业海,又当如何?
戚灵随口一问,柳伏枥傲然道:“既然踏足此海,不能随大人平此波澜,虽死有憾。”
虢庭钧与百里亥始终关注着柳伏枥脸上的细微神色。
这大妖说话时的态度,更像是颇有怨言。
仿佛长戚大人若不允许他平息业海,真如同将其千刀万剐一般,不过虢庭钧与百里亥都深知这老将脾气,往日战场上,从来都是后发制人一击毙命,即便在格虎城官场上,也称得上老顽固,认定之事,必不惜代价倾力为之,只不过眼下模样,比月前憔悴许多,老了许多。
不过柳伏枥仍不失为东丘虎将,戚灵斟酌再三,说道:“将军替西洲守斩鲸关多年,谙熟那处风物地理,如今志在清平四海,不如与西岭赫默将军部,仍留守斩鲸关,屯田休养,至于平息业海,也应该待时而动,不可盲目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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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格古道中,有山名双乳,山阴道上,一个身穿葱绿色长裙的女子,闲坐在一块青石上,手捧沙漏,仰头静静观云。
绿衣女子身旁不远处,站着一位身姿卓绝的白羽鸽奴,朝她呼唤两声。
绿衣女子轻轻作叹,“沙漏能反覆,斯时已非昨。”
绿衣女子收起沙漏,跃下青石,来到草木掩映的小路口,瞧见一个青袍男子出现,赶忙低下了头。
青袍男子笑了笑,“绿袖,有什么心事,作此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