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屏轻轻挠头,“那只好……”
许右冰突然插腔:“等下,你说商队,打算去南瞻哪里做买卖?”
栾屏说道:“言浮。”
许右冰翻了个白眼,“我还当是哪里,言浮啊,跟太牢关一样,大军开道,商队在后,再玩一遍不得了。”
栾屏这才察觉到这位太牢关主将说话很冲,于是倍加客气,说道:“将军言重了,我家长戚大人,也是一番苦心,日后将军自会体悟。眼下,将军可有什么需求,在下能替将军办的,一定尽力。”
许右冰仍旧不服不忿,啰里啰嗦道:“我想吃饭,想拉屎,想女人,想喝酒,想上天。”
栾屏点头道:“好的。”
许右冰听见这么一句,有些焦急,居然还有些期待。
不曾想一炷香后,没有饭菜,没有女人,一名牙白色羽翼舒展开来,足有两丈的金翅族战士闯入衙署,木讷盯了会儿许右冰,二话不说,抱住他身子来到院里,紧接着嗖一声,许右冰直入云霄。
许右冰愕然。
之后就是在天际飞了个晕头转向。
“大哥!放我下去。”
“你收铜钱吗,我有不少,我都给你,放我下去。”
“接下来我不出门不说话当个哑巴,总行了吧。”
不知是哪句说通了金翅大妖,许右冰重回地面,双腿绵软微微打着哆嗦。
不曾想那个叫栾屏的,真在官署院中准备好了桌酒席,菜是西洲菜,酒是格虎酒,至于陪着斟酒的女人,是位相当健硕的格虎城人族阿婆。
许右冰惊魂未定坐到酒桌前,死死盯住栾屏,停顿很久,说道:“大哥,你真行,真的言出必行,言而有信,我……现在确信,我不是一个将死之人了。得了,你让我干嘛,我就干嘛,大恩无以为报啊。”
※
言浮主城向东,七百里附近,有两处城镇。
稍北边的镇子名为石峁城,南边镇子名为石家河镇。
两地互为犄角之势,将天风李轻尘大军阻挡在东面,已长达半月有余。
而言浮岳牧范希文之所以能凭借两地抵御天风大军,完全在于占尽地利之便。
石峁城临山而建,四面全是陡崖,守备将军名为邓怀义,此时坐在城中一处清微圣祠院里,院中有一口水井,邓怀义双手小心握住井绳,正在仔细勘察井水深度,井绳被徐徐放落下之后再拉起,已经折腾不下两个时辰。
石峁城前前后后已遭受四次围城,城中饮水全靠几口水井,为了提防天风城以符箓术法改动地下水脉,邓怀义每日都会带人亲自勘察。
天风大军围城久攻不下,转而掉头主攻南面石家河镇。
然而这座临河修筑的古镇,边缘地带遍布巨石,传言是上古时期某位真人修炼土系符箓的遗址,巨石块纵横阵列,外乡人初次走进其中,很容易会让人晕头转向,对于石家河镇守备官张刚玉而言,这些山根巨石,正是天生巨盾。
言浮岳牧范希文亲临此地后,下令又在巨石底下挖出纵横沟壑,引河水护住两翼,天风大军三次来犯,与言浮军在巨石一带近身搏杀反复争夺,互相折损大量兵马。
如此一来,石家河镇成了名副其实的绞肉漩涡。
而石峁城仿佛一根钉子,嵌在天风大军前头。
因此原本已连下三十七城的天风军锋芒被彻底阻滞。
不过言浮城岳牧范希文仍不敢掉以轻心,终日披挂甲胄,亲临前线,有时候领兵缩在石峁城里,陪邓怀义加固城防,有时又迂回进入石家河,带张刚玉挖河抬尸,忙得不可开交。
不过近日来,天风军帐那边似乎没了动静。
范希文也得以轻松几日。
不过从太牢关跑来的前任总兵廉守岁,为了寻找这位岳牧大人踪迹,真就费了好大劲。
廉守岁先是抵达言浮城,又快马赶赴石家河,最后才抵达石峁城,范希文正躺在一张破床榻上,懒洋洋晒着太阳,二人一见面,范希文就问道:“老廉,是你啊,既然已经到石峁了,就留在这,我们好好谈谈接下来的布防事宜?”
廉守岁压下心中焦躁,一本正经说道:“岳牧大人!我的信,你见到了吗,以为如何?”
范希文神色疲惫道:“不是让许右冰接替你了?这不,如你所愿,到了前线,立功的机会,可能明天就来。”
廉守岁一把拽起范希文,抱住对方双肩,眼神诚恳道:“大人啊,我没……哎,我肯定,我心里有数,没胡扯!西牛贺洲妖族真的来了,要不然我绝对不会亲自跑一趟,天风狗崽子也来了!他们东线这里吃瘪,便寻思绕道要偷袭西线太牢关,大人,不要再磨磨蹭蹭,天风敢于两线作战,显然对言浮志在必得,该想办法扭转局势了!”
范希文缓缓坐直身子,手捻胡须,语气充满质疑道:“妖族?天风?都跑你太牢关了?你那还挺热闹啊。他们两拨,有没有动起手来啊?”
廉守岁点头道:“打西边来的妖庭女主,名为长戚,目前是派人追击天风军去了,大人,这一点可以放心,最起码,咱们能先坐山观虎斗,至于以后能否跟妖类唇齿相依,就看西北边这战局,打的踏实不踏实!”
范希文脸色逐渐冷了下来,缓缓推开廉守岁,接着又双手后枕,慢悠悠躺了下来。
对于范希文的态度,廉守岁有些费解。
以往这位学识渊博,见多识广的岳牧大人,文能提笔写山河,武能上马斩贼寇,怎么这会儿一副勘破生死,百无聊赖的模样?
对了,一定是多日厮杀,一把老骨头累坏了。
廉守岁今年五十五,范希文都快六十了。
廉守岁叹了一声,索性道:“老头子,你不信我?我可是十几岁就跟着你,你知道我这人从不扯谎,先前清微道山崩塌后,军中那场哗变,我可是拒绝了叛军三千金的见面礼,还有一堆的符咒法宝,本来这事我都稀罕提,而且我也知道,你爱才惜才,让我留守西边,可如果西边也作为敌军突破口,你当如何?”
范希文脸上并无波澜,只是郑重其事闭上眼作沉思状,抛出一个问题,“妖族现在进太牢关了?”
廉守岁摇头道:“我走之前下了令,禁闭城门。”
范希文道:“许右冰怎么还没来信?”
“那家伙,大人,你觉得靠得住?”
廉守岁回了这么一句耿直无比的话,反倒让范希文睁开双眼。
老头子苦笑道:“万一太牢关丢了,罪责在彼,不在你。”
廉守岁骤然一惊。
爱才惜名,替爱将洗脱千古骂名。
老头子算盘居然是这么打的,廉守岁心口一热,手握成拳锤了下脑袋,想着自己真笨,干脆锤死算了。
最后范希文一笑置之,“妖族,能与人族惺惺相惜,并肩作战,我信。南瞻部洲史书上所载的事迹,灿若星河,不胜枚举啊。但最终结果,也大多以悲剧收场,因此我一直认为,跟妖族,最好不要打交道,只有实力比他强许多,才可以谈合作,否则你想驱虎吞狼,反倒会遭虎所噬。起初见到你的信,第一时间,我就在思考,妖族来到言浮城,首先会不会阵前倒戈,让言浮街巷惨不忍睹。而你我,又有没有资格替言浮百姓,去赌一赌,赌那位妖庭女主心地慈悲,别无所图。”
廉守岁下意识垂下头,脸色也有些失落。
很快范希文又问了一句,“你估计,西边守得住吗?”
廉守岁情知是指妖族突然变脸的情况,所以摇头道:“难。”
范希文点头,“知道了。那言浮呢?”
廉守岁心情沉重,“或许可以。”
范希文沉默片刻,伸出右手,示意廉守岁将他搀扶起身,“那就跟我回趟言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