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师有些纳闷。
他与这个疤脸青年似乎经常打交道,当即不客气地损他:“十几户怨灵?你什么时候有这本事了?”
疤脸青年目露得意,嘿嘿笑着。
“你就瞧好吧,这会子还早,你大可以酣睡一整晚,等到明早天大亮了,咱哥俩一起下山,去给那个人收尸!”
他只管放他的豪言壮语。
蛊师却隐约觉得不对,追问道:“你到底从哪里弄来的怨灵?”
青年犹豫了一下,支吾说,就在这附近找来的村民,都是孤魂野鬼,没什么稀奇的。
他越是不肯明说,蛊师越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故意表现得很不信任,嗤笑道:
“你耍我玩呢?这座山如此荒僻,没水也没田,连一处炊烟都看不见,你上哪找村民去?”
青年受不住他质疑的语气,几乎来了火气:“怎么没有?他们被屠村的时候,我可是亲眼看着的!”
蛊师的眼神顿时意味深长。
“屠村?”
话说到这里,青年索性往地上一坐。
“行了,来来,我都告诉你吧!”
原来,疤脸青年一年前蹭了个商队的车,就在车队去京都的路上,他们经过这座荒山,发现山的那边有一片竹林。
竹林后面有炊烟袅袅升起,显然有人家。
商队去村里借宿。
看在钱财的面子上,村长热情接待了他们一行人,不时地派人把好酒好菜送上桌。
然而有个村民很不老实,见商队的人穿得好,他想偷听一点生财致富之道。
送了菜之后,村民没走远,就藏在窗户底下蹲着听他们说话。
……
疤脸青年狞笑着说:“那头蠢驴哪里会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商队!他们把祸事引到家里了!”
蛊师说:“不是商队,那他们是什么人?你怎么就跟这些人搅到一起了?”
青年故作神秘,压低嗓音说:“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蛊师凑上去。
只见青年掏出一块看起来造价不菲的令牌。
上面明晃晃地刻着一个“瑞”字!
蛊师先是一愣。
等他看清了令牌背面精致威严的麒麟纹,心里就有了答案。
蛊师不禁对青年另眼相看了:“你竟然走通了瑞王的门路!厉害,厉害。”
瑞王的封地在海边,盛产各类海货,尤其是珍珠极为有名,是一位相当富庶的王爷,追随瑞王,最差的出路也能当个富家翁!
疤脸青年的笑容更加真实和得意。
“我碰巧结识了瑞王府的幕僚刘先生,先生说要仿照传闻中西厂九千岁的异士堂,在王府里专设一个小衙门,为王爷招揽民间奇人。”
提到九千岁的异士堂,蛊师不禁回忆道:
“当初你差一点就跟我一起进入蜃堂了。可惜你在庐陵犯过的案子被隐堂翻了出来,他们硬是把你拒之门外,可恨。”
疤脸青年:“哼,我精通御鬼之术,绝不比那个所谓的杜灵媒差到哪里去!蜃堂不敢收我,天大地大,自有我逍遥之处!”
蛊师若有所思:“你拜在瑞王门下,那你可知……这个瑞王,他有夺位的意图吗?”
青年默了默,老实地说:“我看不出来。”
蛊师诧异:“那你跟着瑞王的商队上京,是为了干什么?”
青年又犹豫了,仿佛在想这事该不该跟他说。
蛊师继续勾他开口:“那一村的人,若是没惹到你,你又何必干出屠村这种有伤天和的事呢。”
青年忙反驳:“那不是我干的!我也只是看客!”
蛊师冷眼瞧着,“是么?”
“你不知道,咱们脚下这座山,山里有硫磺矿!”
“什么?!”
“哎呀!按照刘先生说的,这是做黑火药必备的一味原料,要是能跟官府买下这座山头,把里面的硫磺悄悄开采出来,做成火药……”
青年憧憬地舔了一下嘴角,目光极尽贪婪。
一想到战场上那无穷无尽的亡魂,那些都能成为他施术的材料,他简直心痒难耐。
蛊师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
“原来如此,那个村子就是因为听见硫磺矿的秘密,才被你们……”
青年浑然不觉得愧疚,嘻嘻笑着:“不止如此!”
他用炫耀的口吻对蛊师说:
“我抓来饿狼,放到村子附近,狼啃食他们的尸骨,让他们气恨难消。”
“我还把他们村子封起来,每隔一个月重现一次死亡场景,如此不到一年时间,他们就成了凶灵!”
“我还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把过路人引诱到村子里害死,就能摆脱这种痛苦,害死一个就能顶替一个。”
“太傻了,他们还真以为,只要杀了替死鬼就不会重复被屠村!”
“其实那都是我控制的!哈哈哈哈!”
疤脸青年仰天大笑。
奇怪的是,即便是在这样尖利的笑声里,被绑在一边的丁翠云仍然没醒。
呼吸匀称,偶尔还轻微地打鼾。
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也不知道在做一个什么样的美梦。
蛊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禁鄙夷地想:这世上最幸福的一批人,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蠢材!
夜风更加阴冷了,吹在脸上,就像被顽童撒了一把雪。
他又紧了紧外袍,不禁抱怨。
“都是你,非要选在这个时候拦她,夜里这么冷,我们连挡风的斗篷都没带来,冻死我了!”
疤脸青年吸溜一下鼻子:
“我修的是御鬼之术,不在夜里动手,难不成还等到正午阳光普照?要不是看在你给的报酬高,这会儿我正躺在花娘的身上听曲呢,谁乐意陪你上山来受冻!”
两人吵了几句嘴。
算是勉强给这寂静寒凉的环境增加了几分鲜活火热的人气。
蛊师先服软,道:“好了,是我不该责怪你,你快打探一下吧,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青年哼哼唧唧:“你自己怎么不看。”
蛊师指着山间的瘴气说:“唉,我放出去的孩儿们迷失了方向,只知道她往山上走,弄不清她人在哪儿,只能靠你的御鬼之术了。”
疤脸青年窃喜。
拉开外衣,露出十几个缝在衣服内侧的干草垫子。
草垫是扁平的,固定在黑布面上,造型很像祠堂里供奉的木头牌位,上面绣着一个个血红的人名。
蛊师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发现那些人名正在依次褪色!
从血红到粉白,再到灰白!
仿佛在短短十几秒内失去了生命力。
疤脸青年也没遇到过这种场面,他急得大喊,可是于事无补。
绣名字的线也是一根接着一根崩断了。
仿佛有个看不见的人站在他面前,悠然地伸出双手,拆解这些丝线,好让那些魂魄脱离最后一丝束缚。
张虎,张黑子,王二彪……
张王氏,张彩彩,陈秀蝶……
草垫上的人名按照年龄排序,后面是小孩的名字。
那双手在最后一个名字上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