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予此次受伤后,就变得嗜睡,一天里近乎十个时辰都在昏睡。
见此情形,楼非夜心中焦急又不安,更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他还写了一封信送去幽冥山,想请求段寒衣师兄弟的帮助。
司予虽然医术精湛,可医者难自医。更何况他又一向最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楼非夜担心他会隐瞒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
守着司予的这些天中,楼非夜亦把他房间里存放的经卷都看完了。
书架上那一摞又一摞的书卷,皆是司予亲手抄写。
有的字迹整齐漂亮,有的则潦草凌乱,这每一页纸,都浸透满了抄经人的喜怒哀乐。
听凌清弦说,他以前每日都抄写经书,即便头痛难忍时也不曾落下。后来抄诵经文,便似乎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只要夜里失眠,就用此打发时间。
楼非夜指尖轻轻抚着书卷上的一行行字,眼眸酸胀发疼。
每一次看这些经书,他心里都难受得紧,可却还是忍不住看了过去。
司予意识昏沉的这段时间里,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只是一本书里的角色。
他痛苦的过去,不堪的父母,嫉恨被爱的钟离珏,所有如今经历过的种种,都是书籍里被人编撰出来的内容。
何其荒诞!
司予猛然惊醒,睁眼却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空间。
而他的手中,正拿着一本书,书页哗啦啦地翻开,一行行字变成清晰零碎的画面,自动浮现在他脑海里。
当他看见楼非夜和一个陌生男人说——
【让司予忘掉这些记忆,包括我。他陷在这个痛苦的深渊里爬不出来,不得解脱,让他忘了吧,这样他会有一个更好的开始。】
【……司予忘记我,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
【我给不了他想要的,忘了我,他会遇到更好的人。】
司予脸色煞白,呆呆地看着画面中楼非夜疲惫死寂的面容,手中的书籍惶然掉落在地上。
原来……他突然失忆,忘掉一切,皆是阿夜一手安排。
哈哈……阿夜选择让自己忘掉他,而他选择去救钟离珏。
司予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扔进沉重巨大的碾盘里,缓慢的,狠绝的将它碾得血肉模糊。
他死死捂住胸口,全身痛苦得蜷缩成一团,张大嘴巴也无法喘气,喊不出声。
可那些画面却仍旧不肯放过他,哪怕司予死死闭上眼睛,依旧能看见去试药的楼非夜。
他无数次地熬过那些非人的折磨,瘦骨嶙峋的躺在幽暗的石室里,宛如一副毫无生气的骷髅。
司予泪水夺眶而出,他忍不住抬起手想去触碰画面中的楼非夜,但手掌却空荡荡地穿了过去。
他觉得自己应该怨恨楼非夜让他忘记一切的狠心绝情,怨恨他总是选择他师父,但此时此刻,他却舍不得。
因为他还看见了阿夜在另一个陌生的世界里的生活,亦看见了他年少时被钟离珏救下,然后在苍岚岛里的轻松时光。
这一切直到他的出现而被粉碎终止。
司予突然想起曾经母亲对父亲说的话。
“你毁了我的幸福,毁了我一生,杀了我爱人!木槐序!你凭什么还来要求我喜欢你?!我只恨!恨当年在荒野里看到与狼群为伍的你时,没一箭把你射死!!”
司予痛苦地捂住脸,他突然疯一般抓起地上的书,发狠地撕扯,似乎只要把它撕毁挫骨扬灰,这一切就不复存在!
可就在这时,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倏忽出现,拦下司予的举动。
“司公子,手下留情。”
低沉优雅的嗓音冷冷落下,那只手只随意一抬,书本就仿佛有了自主意识般脱离的司予的掌控,轻轻落入他掌中。
司予抬眸,看到男子面容的刹那,瞳孔紧缩。
“你是谁?”
男人一身黑,站在雪白的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
就是这个人,帮助阿夜让他忘记一切!
男子浅笑,幽黑的眸子淡漠平静:“我只是这间图书馆的员工。”
随着他话音落下,白茫茫的空间里依次显现出一排排书架,上面放满了书籍。
远处白雾翻涌,淹没看不到尽头的书卷。
男人优雅坐下,指尖轻敲放在腿上的书,看着司予的目光里,透着一种既欣慰又忧虑的神情。
“恭喜你了,司公子,作为一个书里的角色,能看到这本书,说明你真正觉醒了自己的意识,距勘破执念唯有一步之遥。”
勘破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