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陪着康熙帝下棋,两人也不知道对弈多久, 等到梁九功来禀报胤禛求见的消息时, 温凉正垂眉看着棋盘上的棋面。
温凉和康熙帝两人纷纷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顿时陷入沉默。
显而易见,外面晨光微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天亮了。
温凉镇定地打破了寂静,“爷会发现此事。”
康熙帝随手把棋子给丢开, “他总不会念叨到朕头上来。”他的话语里含着笑意, 似乎在等着看笑话一般。
温凉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淡声道, “爷?那自然是会的。”
胤禛很快便跟在梁九功身后进来,他先是看了眼温凉的模样, 又凝眉看了眼康熙帝, 连行礼都来不及, 便沉声说道,“皇阿玛,先生, 你们两位昨夜不曾休息?”
温凉和康熙帝两人面面相觑,康熙帝低头看棋盘,独留着温凉看胤禛, “的确如此。”
胤禛当即脸色一沉。
康熙帝推去休息的时候,还有些气呼呼的,“朕要撸了你这个不孝子。”
胤禛一脸平静地说道,“皇阿玛还是先行休息吧, 等清醒后,皇阿玛想作甚再来言论。”
温凉见势不妙,早早便回去歇息了,等胤禛料理完康熙帝的问题后,温凉早已经躺在床榻上。胤禛熟门熟路地入了温凉的屋子,站到温凉的床边。
温凉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胤禛。
胤禛心中的确带着火气,在看到温凉的模样也忍不住无奈地说道,“先生怎么跟着皇阿玛一起胡闹起来?”
温凉默默地摸了摸肚子,整个事情就是从吃撑了肚子开始的。
“某错了。”温凉直接言道,这的确是他的问题。
胤禛看着这么直白地承认自己问题的温凉,索性在他的床边坐下,“你这些时日有些不对劲,是哪里有问题吗?”他伸手把温凉的被子又盖了盖,三月的天气不是很稳定,胤禛早晨来的时候还是很冷。
温凉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轻声言道,“万岁爷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胤禛沉默了些许,“你在担心皇阿玛?”
温凉的视线定在床帐上,半晌后道,“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有些事情的发展同历史并没有任何的差别,有些事情的发展却相距甚大。这变幻莫测的未知的确是温凉以前很是欢喜的事情,不过眼下他倒是希望没有太大的差别。
胤禛摸了摸温凉的侧脸,轻声道,“皇阿玛要是知道先生如此,想必很是开心。”温凉的情绪很少很淡,能听到这般话语,的确很是难得。
温凉撇开头看着胤禛,“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胤禛眼含笑意,先生应该去照照镜子,一贯面无表情的他流露出淡淡情绪时,那一刹那的感觉总是让人心悸。
“皇阿玛也是有感觉的。”胤禛握住温凉的手腕,他很喜欢这个动作,有种亲昵的意味,“温凉也该知道,生老病死,这总是我们无法阻止的事情。”
温凉的视线锐利了几分,“确是如此,丹药总是无用。”
胤禛失笑地看着温凉,知道他这句话实际上是意有所指。胤禛崇尚佛道,这点温凉也是知道的,而很久前便是因为温凉的一次尝试,才使得胤禛放下了炼丹一途,否则现在胤禛是否还在继续沉浸在炼丹药也未可知。
“先生不必担心,我可是多年不曾触碰这些了。”
温凉抿唇,看着胤禛的模样有点茫然,他熬了一夜,的确是有些累了。胤禛见状,含笑道,“先生还是早些歇息吧,等你醒来后,我们再来说说你昨夜的事情。”
温凉阖眼,手指状似眷恋地勾住了胤禛的衣袖,只能听见他轻微的话语,“爷可以试试看。”
胤禛笑意更深,在温凉额头落下一吻,“好生歇息吧。”
温凉在朦胧睡意中沉浸得更深更沉,胤禛望着温凉酣睡的模样,又摸了摸温凉勾住他的指腹,收敛了笑意看着窗外。
康熙帝的情况,他又怎会不知道?
温凉的担忧,胤禛也是有的,不过是不曾表露出来罢了。
……
温凉清醒的时候,已是下午时分,他捂着有些昏沉发胀的脑袋,深以为日后还是不能熬夜。只是这个念头已经不是温凉第一次流露出来,不知下次打破又是什么时候。
绿意听到屋内的动静,连忙给温凉端来了铜盆净脸擦手,温凉在漱口后才言道,“皇上和爷呢?”
绿意轻手轻脚地给温凉准备好服饰,“皇上早些时候便醒了,还派人来看过先生。王爷在先生歇息后便回去了。”
温凉颔首,换了衣裳后,这才往着康熙帝园所而去。
康熙帝似乎早就意料到温凉会过来,站在屋内的模样更像是在候着他。温凉觉察出这点不同,侧头看着他,“皇上打算做些什么?”
康熙帝轻笑道,“你猜。”
温凉摇头,“某还是听着皇上的意思便是。只是昨夜那样的事情,还请皇上不要再继续了。”
康熙帝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昨夜是谁陪着他熬夜?
“过来,你这混小子。”
温凉听着康熙帝的话语同他一起走到窗边,这才看到,原来从康熙帝这一处往外望去,外面竟然是一面湖水,深幽清澈的湖面波光微漾,看来很是清爽。
“去泛舟。”康熙帝气势勃勃地挥手,立刻就有人去办。
眨眼间,温凉和康熙帝便出现在了湖面上,这畅春园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备着画舫,想来是时时刻刻为着康熙帝准备的。
温凉抬眸看着水光一色,淡声道,“皇上的心情好些了?”
康熙帝轻啜着刚刚泡好的茶水,笑着说道,“温凉在说些什么?”
温凉默然道,“没什么。”既然康熙帝不想说,也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
康熙帝摇头,放下茶盏,那轻微的触碰声把温凉的注意力给拉回来,“温凉,这些时日心情不好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那看透人心的模样很是锐利,温凉已经习惯了。他伸手摩挲着身前的茶盏,坦然言道,“某的确是担心皇上出事。”
康熙帝哈哈笑道,看起来很是舒心,“朕能出什么事情?温凉多虑了。”
温凉镇定言道,“皇上同某都知道,这的确是真。”聪明人说话总是简单,然也是最令人厌烦的,当你想瞒着一件事情的时候,你会发现根本就没有隐瞒的可能。
胤禛看得出温凉心情欠佳,温凉自也能够看得出康熙帝心情不好。
康熙帝挑眉,看着对面这个不知死活的混小子还在说道,“如果万岁爷不想某知道的话,便不该让某来畅春园。”
康熙帝“嘶”了一声,“你这是在说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温凉当真颔首,“如果是从这个角度来看,的确如此。”
康熙帝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纯属放屁。”
温凉凝眉,“皇上慎言。”
康熙帝懒懒地伸脚踹了温凉一下,靠在椅背上言道,“你这小子一点都不经逗。”他淡淡地移开目光看着外面的湖面,“你又知道什么?”
温凉道,“某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希望万岁爷的情绪能好些罢了。”
康熙帝哼笑了声,把茶盏又给端起来喝了几口,淡声道,“好了,朕的确是不怎么高兴。御医总是在朕耳边絮絮叨叨,那可真算不得是什么好的事情。”
温凉微蹙眉心,康熙帝不可能无缘无故提到御医。
“万岁爷……”
“温凉,现在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康熙帝像个小老头一样坐在对面,双手捧着茶盏看着温凉。刚才那刹那的情绪已经收敛干净,看着温凉的模样就像是在闲聊。
温凉敛去刚才的情感,认真言道,“四处游历。”
康熙帝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般摆摆手,“你南巡跟着走南闯北,难道还觉不够?”
温凉摇头,“某是想出海。”
康熙帝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温凉所说的四处游历并非传统而言的学子四处游历,“你是打算到英吉利等这些国家去?”
这话有些笼统,但大抵都是正确,所以温凉颔首。
康熙帝似笑非笑地看着温凉,看起来不太相信,“朕倒不以为老四会放人。”温凉可是个宝贝疙瘩,谁也不知道温凉的能耐极限如何,出海风波甚大,海面无情,要是温凉在海上出事,谁能再赔一个温凉回来?
温凉也知道这点,眼下的航海技术尚未发达到日后的水平。只是到了未来,也依旧有海难事故,这永远都是未知数。
“万岁爷只是问某有何想做的事情,想做的事情不定是会去做的事情,难道有何不妥之处吗?”温凉反问道。
康熙帝轻笑着摇头,招手让人换茶。画舫已经飘到了湖中央,温凉能很清楚地看到了最中间小小的亭子,也不知道是何人造就了这一处景致。
温凉想出海的念头倒不是第一次,他的确有点想要去看看外面的风光如何,不过这等想法并未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康熙帝问的是温凉眼下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出海只不过是排列其中的第二个,实质上最想做的事情他已经得到了,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值得置喙的地方。
这艘画舫很大,在湖中心停留下来后,康熙帝从船舱走出来,看着外面湖光的模样,笑着说道,“朕第一次注意到温凉,似乎也是在湖面上。”
温凉敛眉,那可算不得什么好事。被意外袭来的海贼堵在水面上,拼死厮杀后才取得了胜利,要是康熙帝真的在湖面上出事,后续的事情可不知道要麻烦上多少。
“万岁爷当初并不相信此事。”
康熙帝朗声大笑,看着湖面拍着栏杆,“温凉总是需要给人点时间,人总不会那么轻易便相信旁人的话语。况且你瞧瞧老四当时的冷面,谁能一口就答应下来。”说到最后,康熙帝又禁不住吐槽起了自个儿的儿子。
这些个儿子中,也就只有老四的脸是最臭的。
温凉漠然道,“毕竟也不是谁都有机会在拼命劝说后还得到截然相反的结局,还不得不陪着一块儿去的。”
康熙帝撇嘴,像是个老顽童一般,被温凉的话戳到后,撇开温凉到了船舱另一头去了,还强令温凉半个时辰后才能回来。
温凉长身而立,只能站在船头吹风。
温凉是在早晨的时候便去歇息,到了午后才清醒。在康熙帝那处陪着他吃完了膳食后又来到湖面,倒是亲眼看到了落日的模样。
畅春园是个漂亮的园林,然来去匆匆的时候总是顾不上欣赏这里的美色,难得陪着康熙帝游湖,温凉靠在围栏上倒是真正地把这灿烂晚霞给看到眼底。
梁九功遵着皇上旨意来寻温凉的时候,只见他背着手望着天边的霞色,孑身而立的模样有些缥缈出尘,意欲乘风归去。
梁九功挥散了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躬身道,“先生,万岁爷有请。”
温凉侧身看他,淡淡言道,“皇上心情好些了?”
梁九功有些讪笑地说道,“那还是没有。”老爷子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太高兴。但是那样子跟真的生气又不是很像,更像是在偷偷怄气。
温凉似乎猜到了会是什么模样,只是摇了摇头,就随着梁九功一起进去了。
这画舫也不知道在哪里预备了小厨房,屋内早便备好了美酒佳肴,康熙帝正在屋内来回踱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后把手里的奏折丢给刚进来的梁九功,“留中不发。”
梁九功手忙脚乱地接住后,小心顺着原路退出去了。
温凉欠身道,“万岁爷。”
康熙帝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来了。”
温凉也一脸严肃地说道,“某来了。”
片刻后,康熙帝忍不住瞪了眼温凉,直接破坏了原本的形象,没好气地说道,“坐下吧,还要我请吗?”
温凉顺着康熙帝的意思坐下,“自然是不敢的。”
温凉陪着康熙帝在畅春园度过了大半个月,这段时间内都是悠哉度过,康熙帝除了有几个时辰花在屋内批改奏折,其余的时间更像是丢开了朝政一般,悠闲起来的时候煞是惬意。就在温凉以为便是如此时,某日陪着康熙帝对弈的时候,康熙帝猝不及防地说道,“朕不打算再立太子。”
温凉夹着棋子的动作纹丝未动,半晌后落子,这才慢吞吞地言道,“皇上此举甚好。”
眼下再立太子,不过如同此前的胤礽一样是个靶子。
这盘对弈中只有这句话,待这盘棋结束后,温凉同康熙帝的对话便恢复了正常,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数日后,康熙帝回宫处理事宜,温凉也随同一起回了王府。
彼时王府内的主人并未归来,温凉在门房稍作停留,便直接回到了小院里。温凉甫一进入,便看到了温良趴在树枝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