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段二娘似乎镇定了下来。
她虽如今过得舒适,可到底早年的生?活给她带了许多风霜,清秀的脸庞上依旧可见那份坚毅。
段二婶对着桑宁宁跪下,语气坚决:“劳烦仙长告知他们?,倘若要来索命,就来找我索命,我段芬儿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牵扯到我的夫君和孩儿!”
说完,她行了一个大礼,眼角却忍不住滚下泪来。
哪怕桑宁宁对外界的感知再浅薄,此?刻也能感受到段芬儿身上浓厚蓬勃的力量。
比许多青龙峰上的修仙者都要干净。
是真话。
桑宁宁几乎是想也不想地蹲下.身,将段芬儿搀扶起来。
“婶娘不必担心。”桑宁宁面容平静,“他们?昨日已经被?我杀死了,魂飞魄散,再不会回来。”
段二婶错愕地抬起眼,说不出话来。
桑宁宁却以为是她不信,绞尽脑汁地回忆着昨日细节,终是眼睛一亮。
“还记得昨晚的惨叫吗?”她道,“就是他们?被?我一剑劈死时的痛苦叫喊。”
段芬儿对上面前少女?认真的眼眸,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终是意识到,面前的小姑娘,虽然?是仙长,但心智上也不过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女?。
是个很好?的、很正直善良的孩子。
许是自己也有女?儿,段芬儿再次看向桑宁宁时,目光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慈爱,话也不自觉地脱口:“小仙长被?父母教养的极好?。”
谁知这话一出,桑宁宁的眉头就蹙起。
“我不是被?父母教养的。”她第?一时间纠正,而后想了想,认真地补充,“我……我是被?兄长教养的。”
段芬儿先是一惊,以为自己得罪了仙人?,听到最?后却又笑了起来。
“二位仙长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看向桑宁宁:“仙长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桑宁宁抿唇,垂在衣袖里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那枚小小的风铃。
从花朵的形状,摸到丝丝的裂纹。
上面还有师兄的血。
桑宁宁自己思?绪拉扯,一会儿想着风铃,一会儿又想起昨日,慢吞吞地问道:“昨日,明明你?也不知道我是好?是坏,他们?都躲了,你?为什么不躲开?”
段芬儿没想到桑宁宁问得会是这个,稍微愣了一下,便答道:“可我抱着福德呢。”
桑宁宁不理解,她语气生?硬地问道:“但大家那时候都以为,她已经要死了。即便如此?,你?也愿意为她搭上命么?”
这值得么?
段芬儿迎着那双黑黝黝的眼睛,蓦然?一笑。
“愿意的。”
桑宁宁抬眸,认真地看向这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女?子,问道:“为什么?”
段芬儿忍不住一笑。
下一秒,她做了一个出乎她自己预料,也出乎桑宁宁预料的动作。
她抬手,将桑宁宁脸颊的碎发别至耳后。
“因为我相信,如果换做是我躺在那里,即便是快要死了,但只要我还没咽下那口气,无论是当家的,还是福德,都不会放弃我。”
桑宁宁抬手捂住了自己发烫的左耳,执拗地刨根问底:“可你?没有试过,你?怎么能确定?”
段芬儿再次笑了起来:“小仙长,你?知道么?我本?来没有姓名,从小就是个‘赔钱货’。是遇到当家的之后,才从他那里得了名字,从此?以后,在这世间有了立身之根。”
“至于小仙长的问题……即便他们?放弃,也没有关系,因为我知道,如果他们?放弃了我,那一定是遇上了更大的难处。”
段芬儿转过身,望向窗外。
她容貌谈不上绝色,比不上青龙峰上的许多弟子,可在这一刻,她却笑得这样?美。
“我爱他们?,我相信他们?也一样?。”
……爱么?
桑宁宁别开脸,也看向窗外,反复在心中?咀嚼着这个词。
原来是这样?啊。
如果爱一个人?,即便知道前方险阻,依旧可以义无反顾。
爱可以让人?生?,也可以让人?死。
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段芬儿似乎看出了她的思?索,小心地眨了下眼,问道:“小仙长有喜欢的人?么?”
喜欢的人??
桑宁宁几乎是下意识道:“大师兄。”
段芬儿了然?:“也就是你?的‘兄长’,对么?”
桑宁宁一惊,倏地转过头,眼中?明晃晃地写着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
段芬儿忍不住笑了出声?:“小仙长可知,眼神是最?难作假的。”
倒不是那些话本?子里什么复杂涌动的情绪,而是遇到意外时,你?的眼睛在看向谁。
若是她未记错,昨日她下跪后,小仙长大抵是被?吓到了,下意识就回过头去找她的“兄长”。
而那位仙长……
在出现后,他的眼神几乎从未从小仙长的身上移开过。
哪怕是刚才,她们?出门的那一路,段芬儿都能感受到两道目光。
一道目光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自然?是自家夫君。
另一道目光则有些冷,带着些许凝望审视的意味,光是感受着,都令人?觉得脊背发凉,不敢造次。
这想来就是那位兄长大人?了。
大概是因为发现了传说中?的“仙长”,其实也有与人?相似的七情六欲,段芬儿原本?凝重的心情不禁轻松了起来。
“婶娘,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
在两人?向外走?时,桑宁宁突兀地开口。
段二婶一笑:“你?且说罢,我们?村里拢共这么些事儿,又有什么不能问的?”
桑宁宁揪了一下衣袖,垂下眼帘,低声?问道:“你?的名字,是怎么取的?”
段芬儿眨了下眼:“‘芬儿’么?这两个字是我自己想的。”
她笑了起来,圆圆的脸上飞起了两道红霞,瞧着就让人?觉得亲近。
“清芬芳菲过,自有幽兰观。我幼时有幸,偷摸着囫囵读过些书,我在书里看到了许多的花——无论是梅兰竹菊,还是牡丹芍药,我都喜欢。”段二婶道,“我喜欢花,也想要做一朵花,开得灿灿烂烂、漂漂亮亮,连香气都芬芳自在无拘无束,这样?多好?!所以我就给自己取名为‘芬’了。”
“至于福德……她的名字是我和当家的一起想的。”
段芬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道:“她生?来体弱,所以啊,我们?就想只要她能有福气健健康康的活下来,同时成为一个德行良好?的人?就足够了,别的东西,再不奢求。”
桑宁宁静静地望着段芬儿。
真好?。
她想,倘若可以,她也很想成为一个能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名字来由的人?。
只可惜,比起桑曜安、桑云惜名字来历的那句“云浮日空,乾坤惜安”,“宁宁”二字实在无趣又泛善可陈。
浅淡的心事上浮须臾,又立即消失。
桑宁宁极少为这些事废心神,只是临到大门时,她想起一件别的事情。
“段婶娘,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桑宁宁第?一次与人?这样?沟通,耳根后都泛起了绯红,“我想向段当家的买一块木头……要最?好?的那种木头。”
话音刚落,桑宁宁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立即补充了一句。
“——千万不要让我兄长知晓。”
毕竟这可是要送给他的生?辰贺礼。
同样?的,这也是桑宁宁第?一次试着给人?准备生?辰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