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朦胧,如一层云烟,掩盖了天日。
可?天日昭昭,理应知晓。
桑宁宁微微怔忪。
她本来是玩笑之?语,却?没?想到会听见容诀这样的回答。
她从未在容诀的话?语中听到这样的情绪,于?是拉下容诀的手,同时靠得更近,好去探查他此刻的神情。
只是桑宁宁忘了,两人已经靠得足够近,她再身体前倾,容诀也俯身,猝不及防间,桑宁宁撞在了容诀的身上。
桑宁宁:“……”
她略略一片头,然后飞速撤离。
难得做一次坏事?,面色淡定,心头却?还?是一瞬如擂鼓。
心跳声太响了。
桑宁宁疑心对面的大师兄都已经听得分明。
容诀其?实?并?不如桑宁宁想得那样从容。
感受到耳根处骤然出现又离开的柔软,容诀抬手摸了摸,如画的眉眼先是轻轻蹙起,随后弯起了眼眸,唇畔也慢慢勾起了笑意,胜过漫天春色。
是了,他差点忘了。
除了拥抱和牵手,还?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就在桑宁宁思考怎么揭过这一篇时,就听身前人温声开口:“我回答了师妹的问题,师妹是不是也该回答我的问题?”
桑宁宁眨了眨眼。
面前的青年还?是一派温和从容,光风霁月,好似先前那误会似的轻轻一吻并?不存在。
“大道无情,平爱众生。”桑宁宁慢吞吞地?开口,“我发现,我做不到。”
——有。
这是她当时给出的答案。
桑宁宁又望了容诀一眼。
她本还?不知道自己对于?大师兄是什么感情,但随着洛姨的问题,桑宁宁心头的答案越来越清晰。
——她喜欢大师兄。
不是师妹对于?师兄的喜欢,是想让他独属于?自己的,对于?道侣的喜欢。
只是桑宁宁记得,容诀曾提醒过她,当一个人不喜欢她时,不要?让那人知晓她的心意。
回想起当时师父流光仙长黑如锅底的脸色,和不甘心地?一遍又一遍确定:“真的不修无情道么?我看容诀那小子?也不至于?有如此魅力吧?”桑宁宁的唇角忍不住抿出了一个笑。
容诀正一下一下地?用手为桑宁宁梳理头发,听见她笑,垂眸问道:“怎么了?”
桑宁宁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她背对着容诀盘腿坐在软榻之?上,一边看着屋外阴雨绵绵,一边将事?情大致给容诀复述了一遍。
容诀弯着眼,笑容似乎愈发灿烂,不知道在想什么。
末了,桑宁宁好奇道:“所以,洛姨也是无情道的剑修么?可?我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她用剑?”
她想要?偏过头,又被容诀轻轻扣住:“别动。”
容诀明白洛秋水的用意。
她有意让桑宁宁察觉到不对,也料到桑宁宁会来问他。这样他若不想让桑宁宁生气,就只能告诉她实?话?,长此以往,桑宁宁终有一日会察觉到他的身份不对。
真是偏心啊,洛姨。
容诀弯起眼。
可?是洛秋水想错了一点。
他本也没?想要?继续瞒着桑宁宁了。
“洛姨确实?是无情道剑修,只不过她已经死了,本命剑也随着那一次大战而湮灭。”
随着轻柔的嗓音落下的,却?不亚于?一道天雷!
桑宁宁头一次感受到这样的震惊,她睁大了眼,顾不上之?前那点细微的尴尬,转过头问容诀:“那洛姨现在——”
“是流光利用续魂草凝出一则勾魂引,强行将她的魂魄强行留下,加之?洛秋水神魂特殊,这才成功,不过她的身形只能一直保持十一二岁的模样。”
看着桑宁宁眉头紧锁的模样,容诀想了想,淡淡添了一句:“可?能十一二岁时,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吧。”
桑宁宁却?不在意这些,她抓着容诀的手,语气飞快地?提问:“洛姨是怎么死的?那时候师父不在么?是谁杀了洛姨,还?是——”
说到最后,桑宁宁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
她刚想要?拉开和容诀的距离,就被对方拥住了肩膀:“可?以,既然洛姨提起,那就是她愿意告诉你?。”
随着容诀轻柔的嗓音,桑宁宁好似回到了几?百年前的时空中。
“……随着洛家覆灭,洛秋水被送到了和洛家交好的容家养大。为了替家人报仇,洛秋水修了无情道,她发誓要?扫清天下怨魂,为自己的家人报仇,只是她没?想到,害她满门惨死的不止是怨魂,更有操控怨魂的容家人。”
桑宁宁:“洛姨是被容家人害死的?”
容诀垂下眼,手指绕着桑宁宁的发丝,轻描淡写道:“是的,他们想要?破开她的无情道,让她的神魂也成为滋养怨魂的傀儡,却?没?想到洛秋水性格决绝,宁愿自破经脉,自毁道途,也不让那些人得逞。至于?流光,他被家中人欺骗,晚去一步,故而自此也落下了心结。”
屋外细雨断断续续,青苍雨茫。
然而有那么一瞬,桑宁宁却?觉得眼前尽是一片血色,雾霭之?中似乎能听见那时的恸哭穿透百年而来。
求而不得,追悔莫及。
神使鬼差,桑宁宁开口道:“我讨厌容家,也讨厌怨魂。”
总有一日,她也要?让容家覆灭,让世上再不存怨魂。
容诀笑了笑,没?有反驳,咳嗽了几?声,轻声应和:“嗯。”
这是容诀一贯的温柔好脾气,但不知为何,桑宁宁此刻心头有几?分发堵。
“别想了。”
一道温柔的嗓音打?断了桑宁宁的思绪,她抬起头,就对上了容诀含笑的目光。
“比起这些陈年旧事?,师妹不如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桑宁宁不自觉地?端正了面色,神情也变得紧绷:“大师兄请说。”
见她如此郑重,容诀反倒笑了起来。
“不必如此严肃,只是我想知道……”
说到此处时,容诀顿了顿,目光下移,落在了桑宁宁放在软榻边的玉容剑上。
修长流畅的剑身,剑柄处还?有一朵开得盛放的玉容。
这是当年杀死他的剑,是容家根据那献祭阵法研究了许久才得到的利剑。
时至如今,容诀对这把剑早已毫无波澜,可?直到这把剑有了剑穗,他的心绪却?一次又一次的难平。
就好像,属于?自己的东西被留下了他人的印记。
从先前桑宁宁问话?起,容诀就在想这个问题了。
刺目,丑陋,一无是处。
容诀蹙起眉,又咳嗽了几?声,才慢吞吞道:“如果我和你?的友人同时站在你?面前,同时送了你?一个剑穗,同时要?求你?佩戴上,你?会答应谁?”
屋外的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桑宁宁看着面前的大师兄。
他的面容还?带着几?分白,眉宇间透着几?分病色却?一点都不显得难看,反而更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蛊惑。
桑宁宁缓缓眨了下眼。
她觉得,自己好像又有些想亲大师兄了。
和刚才一样。